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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学记·公孙丑下·致臣章
发布日期:2020-12-08   点击:

致臣章

孟子致为臣而归(1),王就见孟子曰(2):“前日愿见而不可得,得侍同朝甚喜(3)。今又弃寡人而归,不识可以继此而得见乎(4)?”对曰(5):“不敢请耳(6),固所愿也(7)。”他日王谓时子曰(8):“我欲中国而授孟子室(9),养弟子以万钟(10),使诸大夫国人皆有所矜式(11)。子盍为我言之(12)?”时子因陈子而以告孟子(13);陈子以时子之言告孟子。孟子曰:“然(14)。夫时子恶知其不可也(15)?如使予欲富(16),辞十万而受万(17),是为欲富乎?季孙曰(18):‘异哉子叔疑(19)!使己为政(20),不用,则亦已矣,又使其子弟为卿。人亦孰不欲富贵?而独于富贵之中有私龙断焉(21)。’古之为市也(22),以其所有易其所无者(23),有司者治之耳(24)。有贱丈夫焉,必求龙断而登之(25),以左右望而罔市利(26)。人皆以为贱,故从而征之(27)。征商自此贱丈夫始矣。”

注释:

(1)致为(wei2)臣:将臣子之位交还给国君,即辞职而去。(2)就:前往。(3)得侍同朝(chao2):得以在同一个朝堂之上共同做事。(4)识:知道。(5)对:回答。(6)耳:而已。(7)固:本来。(8)他日:另有一天。时子:人名,齐国臣子。(9)中国:在国都里面。授孟子室:授给孟子宅第。(10)以:用。万钟:把一万钟的谷物作为俸禄。一钟,是六斛四斗。(11)矜式:敬重和效法。(12)盍(he2):何不。为(wei4):给,替。(13)因:借助。陈子:齐国臣子,名叫陈臻。(14)然:确实如此。(15)夫(fu2):那。恶(wu1):哪里。(16)如:如果。予(yu2):我。(17)辞:辞去。十万:指十万钟俸禄。万:此指万钟。(18)季孙:不知何时之人。一说,孟子弟子。(19)异:令人惊异。子叔疑:人名,不知何时人。(20)为(wei2):治理。(21)独:偏偏,惟独。于:在。私:私心。龙(long3)断:像高冈耸立而如用刀切断一样。(22)为(wei2)市:进行交易。(23)以:用。易:交换。(24)有司者:专职的主管人员。耳:而已。(25)登:升高。(26)罔(wang3):通“网”。网罗。市利:商业利益。(27)从:随后。征:征收。

译文:

孟子将要辞去官职而回邹国,齐王前往去见孟子说:“往日愿意看到先生却没有机会,得以在同一个朝堂上做事很高兴。如今又要舍弃寡人而回国,不知道从此以后是否还可以在见到先生?”孟子回答说:“不敢请求而已,这本来就是我所期望的。”后来的某一天,齐王对他的臣子时子说:“我想要在我国都城里面给孟子一座宅第,用万钟的俸禄来养孟子的弟子,使各位大夫以及国人都能所敬重和效法。先生为何不替我去说一说呢?”时子借助陈子之口而告诉孟子;陈子把时子的话告诉了孟子。孟子说:“确实如此。时子哪里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呢?如果我想要富裕,却辞去十万钟的俸禄而接受一万钟的俸禄,这是想要求富裕的做法吗?季孙说过:‘子叔疑真令人感到惊异!他自己想要去管理政令,不能被任用,那也就算了,却又使自己的子弟去担任卿的职务。哪个人不想要得到富贵?但是,惟独在富贵之中有私心而且要垄断一切。’古人进行交易的时候,是用他们所拥有的去交换自己所没有的,专职的主管人员会管理这些事。有种卑贱的男人,一定会期望垄断一切的地位而登到那个最高处,以便左右观望而网罗交易的最大利益。人们都认为这是卑贱的事,所以随后才对这样的人征税。征收商人的税就是从征收这样卑贱的男人的税开始的。”

朱注:

孟子致为臣而归。

(孟子久于齐而道不行,故去也。)

王就见孟子,曰:“前日愿见而不可得,得侍,同朝甚喜。今又弃寡人而归,不识可以继此而得见乎?”对曰:“不敢请耳,固所愿也。”

(朝,音潮。)

他日,王谓时子曰:“我欲中国而授孟子室,养弟子以万钟,使诸大夫国人皆有所矜式。子盍为我言之?”

(为,去声。时子,齐臣也。中国,当国之中也。万钟,谷禄之数也。钟,量名,受六斛四斗。矜,敬也。式,法也。盍,何不也。)

时子因陈子而以告孟子,陈子以时子之言告孟子。

(陈子,即陈臻也。)

孟子曰:“然。夫时子恶知其不可也?如使予欲富,辞十万而受万,是为欲富乎?

(夫,音扶。恶,平声。孟子既以道不行而去,则其义不可以复留;而时子不知,则又有难显言者。故但言设使我欲富,则我前日为卿,尝辞十万之禄,今乃受此万钟之馈。是我虽欲富,亦不为此也。)

季孙曰:‘异哉子叔疑!使己为政,不用,则亦已矣,又使其子弟为卿。人亦孰不欲富贵?而独于富贵之中,有私龙断焉。’

(龙,音垄。此孟子引季孙之语也。季孙、子叔疑,不知何时人。龙断,冈垄之断而高也,义见下文。盖子叔疑者尝不用,而使其子弟为卿。季孙讥其既不得于此,而又欲求得于彼,如下文贱丈夫登龙断者之所为也。孟子引此以明道既不行,复受其禄,则无以异此矣。)

古之为市也,以其所有易其所无者,有司者治之耳。有贱丈夫焉,必求龙断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罔市利。人皆以为贱,故从而征之。征商,自此贱丈夫始矣。

(孟子释龙断之说如此。治之,谓治其争讼。左右望者,欲得此而又取彼也。罔,谓罔罗取之也。从而征之,谓人恶其专利,故就征其税,后世缘此遂征商人也。程子曰:“齐王所以处孟子者,未为不可,孟子亦非不肯为国人矜式者。但齐王实非欲尊孟子,乃欲以利诱之,故孟子拒而不受。”)

说解:

孟子来到齐国,是要使王道从齐国开始得到施行,在王道有得以施行的可能时,孟子在齐国从政为臣了。然而,虽然齐王并非不听王道之说,却并未真正想去实施,因此,孟子要退还官位而回到邹国。齐国不施行王道,留也无益;如果只想做官,何处不可?

齐王得知孟子要离开齐国,前来见孟子,口称当初愿见孟子而无法办到,后来孟子在齐国从政了,很高兴。大概齐王愿意见孟子不是虚言,他也确实想过要施行王道仁政,所以,孟子才会留下来从政。但是,孟子从政的目的,就是能够把仁政落实到齐国的政令之中,可是,齐王只是因为得到了孟子而喜悦,施行王道仁政的决心却不坚定,终究使得孟子决定离开齐国。齐王不思自身的过错,却认为是孟子弃他而去,由此可知,齐王仍然未能理解孟子,因此也不会真正想把王道仁政落到实处。如果齐王仍然不思改变,即使他说希望将来孟子再回到齐国来,也难以留住孟子。孟子不会拒绝前来,但是,前提必然是齐王确实愿意坚定地施行王道仁政。

不能不说齐王爱才,但是,爱才而不遵道,便是不了解圣贤君子之心志。齐王对他的臣子时子说,愿意在齐国给孟子建造宅院,用优厚的俸禄奉养孟子的弟子,这是爱才的做法,却不足以说是敬重君子的做法。君子所重视的不是宅院和俸禄,而重视君主是否真正遵行道义。齐王想要使孟子教导国内的大夫,但是,他自己尚且不了解圣贤君子之心志,只想让圣贤君子为他所用,又岂能使国内的大夫遵道敬贤?所以,齐王出于爱才之心而让时子出面挽留孟子,其结果也可想而知。

时子没有辜负齐王,他通过陈子(陈臻)把齐王的话转告给了孟子。孟子没有针对齐王说什么,而是针对时子而说了一番话。为什么孟子不直接说齐王呢?按礼,君子在某国之中,直接面对君主的时候,应该真诚、正直、合礼地向君主陈述是非对错,而在面对该国的臣子时,却不宜职责其君主,而只是将是非对错讲明。孟子告诉陈子说,时子不理解孟子,假如孟子是想要得到财富,那么,就不会辞去十万金俸禄的卿相之位,却去接受一万金的馈赠。孟子不是关注富贵,因此,齐王如果不能施行王道仁政,无论给以多少俸禄和馈赠,孟子都不会留下来。

孟子又引季孙的话来说明道理。季孙认为,子叔疑真令人感到惊异。子叔疑为什么令人感到惊异呢?子叔疑自己想要去来从政,不被君主任用,那也就算了,子叔疑又特意地让自己的子弟去担任卿相。也就是说,子叔疑自己不能被任用,于是就再让他的子弟去担任卿相,是把卿相之位看得很重,自己不能得到,就千方百计让自己的子弟得到。所以,季孙议论说,人人都不是不想要富贵,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像子叔疑那样,自己无法得到富贵,就通过自己的子弟去得到富贵,这种做法实在是因为有私心而想要垄断卿相之位,好像是卿相之位就是他自己家的一样,这就令人感到惊异了。所谓“龙断”,也就是“垄断”,这里的意思是说,把卿相之位看得很高,只能自己以及自己的人可以得到,不许他人得到,好比说是一个高冈,把四周隔断,除了自己以及自己人能在上面之外,其他人谁也不能上去。孟子引用季孙的话,意在表明,自己放弃了齐国的卿相之位,却又让自己的弟子留在齐国担任卿相,那也就跟子叔疑没有什么不同了。

上一段所说的是对高贵的地位不能有垄断之心,接下来所说的是对财富也不能有垄断之意。孟子说,自古以来,正常的买卖交易,都是用自己所拥有的东西去换取自己所缺少的东西,固然有人会因此而富裕起来,但是,如果有人想要富裕而不择手段,那就会有专职的主管人员去管理和控制。有一种人,可以说是卑贱的男人,他为了得到最大的利益,想法设法让自己成为高高在上的人,尽量减少别人的利益而增加自己的利益,这样的人,被人们普遍认为卑贱,为了防止这样的人扰乱市场,因此才开始征收此类商人的赋税,后来才逐渐扩大到对商人征收赋税。这也就是说,孟子不是要拒绝富贵,但是,齐王的说法很明显地对孟子没有敬意,而只是想用卿相的高位和优厚的俸禄来对待孟子,假如孟子因此而留下来,那就像此类卑贱男人一样了,这实在不是圣贤君子所会有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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