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友好!今共学《论语》之群有145。礼闻来学,不闻往教;此为君子之道,非小人之说,是以应邀方来,不喜则去;愿学者来,不愿者避。非欲为师,但愿共学。以文言作解,为使共学朋友将来能自己读懂经典注解。诸位学友,请重视经文本身及先儒正宗传注;宗来所讲,仅供参考。文稿由宗来撰述,主要依据邢昺先生《论语集释》、朱子《论语集注》。
2.17子曰:“由,诲女【同汝】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1】子路,姓仲,名由,字子路,孔子弟子之一,孔门十哲之一,小于夫子九岁。何晏先生曰:“孔子以子路性刚,好以不知以为知,故此抑之。”朱子曰:“子路好勇,盖有强其所不知以为知者。”此即船山先生所谓“药病之说”之一例。
夫子称其名而告之,礼也。师称弟子之名,长辈称晚辈之名,自称以名,皆礼也。今人为此章句读,往往于子路之名或“诲女知之乎”后加叹号,盖以为夫子严词以斥之,殊不合于夫子之“温良恭俭让”,且“悬空无据”而先定“子路强不知以为知”之罪,未妥。
固然,子路未能达于中和,而纠偏之道,在于告之以中正而使自纠其偏。然而,世上多有斥人之偏而令其纠正者,乃至有矫枉过正者,其辞色严厉而欠温和,而有愠怒之气焉。君子之言,尚且蔼如;夫子之圣,必非假于愠怒之气而失之平和。
【2】“诲女知之乎”,意谓教子路以“知之”之道也。此道非惟适用于子路,人人无不适用也。其“知之之道”者何?即“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人必有“已知者”与“不知者”,能知“己之确已知”,亦能知“己之所不知”,明辨乎此,方可谓“知”。
君子之“知”,贵在“自知之明”。名副其实,实也;心口一致,诚也。近见有讲《三国演义》者,谓曹操为英雄,谓刘备为枭雄,其心之所知如此,其口之所言如此,非不诚也;然不知《三国演义》之“义”,不知“仁义”、“正义”为正道,非可谓“知《三国演义》之实”也。
学儒、言儒者多矣,而知儒者鲜矣。虽通读乃至背诵“四书”、“六经”,而不知“道”者,不通达圣贤君子之心者,不可谓“知儒”;仅就《论语》或“四书”之一而言儒,而不知《易经》、《春秋》,益不可谓之“知儒”;至若道听途说、断章取义者,不足论矣。
无“格物”之功,无以“致知”;无“诚意”之功,无以“心正”。其心未正,所知必有偏;见其形而不知其神,所知必有偏;知其一而不知其二,所知必有偏;是故,“知之”似易而实难,学者不敢不慎之又慎。勉为其难,方可成君子之德。
【3】人或有自谓已知,而所知不正不确者。如所学为异端,而不知其为异端,专攻而力倡,则其所谓“知”,乖于道义,违乎本性,虽自谓已知,而实则不知也。若如此则自谓已知,则终无“真知”之日矣。
人之所谓“知”,有“知其一而不知其二”、“知其多而不知贯通”,即以偏概全者,此与盲人摸象无异。盲人摸象,无不自谓“已知”。象腿如柱,象耳如扇,此为近是,若谓象如柱如扇,则非盲而能见象者皆知其谬误,而盲者如此自以为是,则无“知象”之日矣。
人或有本自“不知”,而自欺欺人谓之“知”者。如不懂装懂,强作解人,必是妄言,非惟欺人,先已自欺矣,终为自误误人。自欺欺人,则虚荣心在焉,无诚可言。自误误人者,致己之与人言行舛错。
人或有凭借臆想、猜测而自以为“知”者。如法官错判扶老被讹案,先有“人性恶”之谬知,而后有臆想、猜测之误判。媒体大肆报道、渲染者,众人闻之而不敢扶老,则惑于“万一”而不知“一万”,又以利害之心蒙蔽其恻隐之心。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人或有“道听途说”、囿于所谓“常识”而自以为“知”者;又有习以为常、司空见惯而自以为“知”者。又有为时风、名人误导而自以为“知”者。诸如此类,均非“知之之道”。何以合乎“知之之道”?“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
2.18子张学干(音赣)禄。子曰:“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
【1】子张,复姓颛(音专)孙,名师,字子张,孔子的弟子之一,孔门十哲之一,小于孔子四十八岁。所谓“学干禄”,谓学习为官而求俸禄之道,而非以为行道也,故非君子之学。然而,学君子之道者,可居君之位,可居臣之位,学以为官为吏,从事于农工商。亦未尝不可。
君子之道,导人以成仁,是故学习君子之道而出仕者,以仁行其事而已。若能以仁心而为之,“干禄”亦有何不可?若无仁心,虽居君臣之位,亦何可取?固然,“学干禄”,非为“行道”,然而亦须不违道义,尽职尽责。《论语》存此章,盖示人以行事之基本准则。
船山先生曰:“朱子之教人,亦谓不得不随时以就科举,特所为科举文字,当诚于立言,不为曲学阿世而已。夫子之告子张,大意亦不过如此。盖干禄之学,当亦不外言行,而或摭(音直)拾为言,敏给(音己)为行,以合主者之好,则古今仕学之通病,于是俗学与圣学始同终异。”
是故不可谓“干禄”不能学。帝舜尝耕历山,而所至之处,邻民因之而止争向善,不失为君子也。夫子少时,尝为主管粮仓、畜牧之“委吏”、“乘田”小吏,不碍于成圣。君子之学,在修德而不在所居之位、所谋之职。
【2】夫子先言“言寡尤”之道曰:“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所谓“多闻”,谓多听人之言以免孤陋寡闻,以免自以为是。人必有己所不知者,不可以“不知者不为过”以自宽。虽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然而,学者不可不“多闻”以求所知广博。
所谓“阙疑”,谓莫言自身尚且存疑而未能确知、确认者。“慎言其余”者,谓纵然是自己确知确信者,亦必谨慎而言之。“则寡尤”,谓如此而言,则少有罪责,而罪责乃是因己所言不当而招致他人责难怪罪也。
“多见”,谓多观看他人之所行而免于妄行。由学而习,由习而行,犹如程序之不可或缺;由学而径行,则如闭门造车;初行而不“多见”,则容易造成失误。“阕殆”,谓心尚未安于所欲行之事则不行之。何以心未安?未己之德能未足以令己确信其正且确信其可行。
“慎行其余”,谓于心所能安而能行之事,亦必慎而行之。世间事,多有理之可行,而实则不可行者。“干禄”、“为政”,非仅凭一腔热血与勇气而行即可者,是故,纵然自认其事可行,亦必慎之又慎以行之也。“寡悔”,谓如此而行,则少有悔恨,而悔恨在于己心。
【3】“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意谓“干禄”之正道,在于“言寡尤,行寡悔”,而非在此之外。言行如此,则不违于“干禄”之正道,由此可以得其“禄”;言行若非如此,则虽得其“禄”,亦非“干禄”之正道。若心专于“禄”,而不顾其道之正,非君子之学矣。
然则“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多见阕殆,慎行其余”,仅为“寡尤”、“寡悔”乎?必非如此。若不如此而言,则必妄言。言者,出于己口,而闻于他人,妄言之害甚于乱为人指路。若不如此而行,则必妄行。行者,行之于己,事及他人。妄行之害或致祸国殃民。
“禄”必来自君主,是以“干禄”之事,必是关乎国家百姓之事。若妄言妄行,固然招尤后悔,而亦必祸国殃民,惟其范围与程度不同而已。何以虽自信、心安而犹须“慎言”、“慎行”呢?言出如覆水难收,行成如器成而难改,虽招尤、后悔,亦已无可奈何。
夫子言“寡尤”,而不言“祸国殃民”,是导之以正而非惧之利害也。“寡尤”、“寡悔”,或有人以为易于做到,实则甚难。人人此生,犹如“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是故,莫以自己一生做实验,莫以国家百姓做实验。
2.19哀公问曰:“何为(音围)则民服?”孔子对曰:“举直错【通措】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
【1】上一章所示者,为官位吏之正道;此章所示者,君主治民之道。哀公者,鲁哀公也,姓姬,名蒋,谥“哀”。“何为则民服”,意谓如何作为则可以使民服从。哀公此问,病在欲其民服从。在君主之位者,当避免此病。夫子之言,为君主指明正道而使之免此病也。
鲁哀公身在君位,君位尊贵,关乎国家,故凡君主之问,夫子皆“对”而答之。“对”者,恭敬面对之谓也,以礼答君之问则该当如此。君主之言虽病,夫子不指斥,惟告之以正道,则“以道事君”、有礼有敬兼备矣。
“举直错诸枉,则民服”,意谓举用正直之人而置于不正不直者之上,则庶民以其人正直而自然服从;“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意谓举用不正不直之人而置于正直者之上,则庶民纵然口服而必不能心服。使民服者,凭君主之威权;民自服者,在君主用人得当。
夫子对以“举直错诸枉”,示哀公如何用人之道,而非“使民服”之道。用人得当,则“民服”在其中矣。有用人之权者,在于君主,是故用直用枉,端在君主之择,此亦“求诸己”之谓也。责诸民而使民服,非君子之道也。
【2】“直”与“枉”相对,“贤”与“不肖”相对。“直”者未必“贤”,而“贤”者必“直”。春秋为“礼崩乐坏”之时,是“据乱”之世,君主用人,能“举直错诸枉”即可,免于使用心计而行欺诈之政。当时若必谓“举贤”,则常常误以“能者”为“贤”。
夫子言“举直错诸枉”,而不径言“举直废诸枉”,谓当时直者与枉者皆有,未能遽然废黜枉者,“欲速则不达”也。操之过急、论之过高,则“过犹不及也”。然而,直者诚能错诸枉者之上,则政令可得以渐正,而民风可得以渐淳。
“据乱世”而行“升平世”之道,“升平世”而行“太平世”之道,犹如春行夏令、夏行秋令,是故夫子示之以“据乱世”之道。夫子“为万世开太平”,故于“五经”而示人以“三世”之道,莫谓夫子降道以从人也。
然而,君主之用直用枉,在于君心。君心惑于名利欲望,则喜枉而恶直。直与枉易辨,贤不肖难明。夫子所示,其中有“格君心之非”之义,若哀公听而从之,遵而行之,则鲁国可渐归于王道,天下可免于战国之长久血腥混战。回顾历史,令人慨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