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共学《论语》之群有163。应邀方来,不喜则去;非欲为师,但愿共学。以文言作解,为使朋友将来能自己读懂经典。
4.6子曰:“我未见好(音浩)仁者、恶(音物)不仁者。好仁者,无以尚之;恶不仁者,其为(音围)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盖有之矣,我未见也。”
【1】夫子未见“好仁者”,亦未见“恶不仁者”,何也?先王教化不行,上位失道,是以耳未闻、目未睹此类人。当此之时,人们耳闻目睹者,几乎尽是“名利之徒”,因而得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之结论。
何谓“好仁者”?“好仁者,无以尚之”,此即是说,好仁之人,一切言行无不以仁为最高准则,即使有人诱之以名利,胁之以危害,亦绝不因此而放弃其仁,犹如喜好蔬菜汁人,虽有鸡鸭鱼肉而无心改变,纵然因事而不得食之,亦心中念念不忘。
何谓“恶不仁者,其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此即使说,凡是“厌恶不仁”之人,不论有何不仁之事,即使有人诱之以名利,胁之以危害,亦绝不因此而从事于“不仁之事”,犹如人之厌恶臭味,闻之必掩鼻而速过,绝不嗅之。
“好仁者”,当仁不让,唯仁是从;“恶不仁者”,视不仁如剧毒,绝不沾染。夫子何以不谓之“仁者”,而谓之“好仁者”、“恶不仁者”?“好仁者”尚不可谓之“仁者”,但唯有能“好仁”而后可以成为“仁者”;“恶不仁者”亦非“仁者”,唯有“恶不仁”能免于不仁。
【2】“仁之端”者,恻隐之心也,人人无不有之,然而,遇事而能由恻隐之心而至于仁,必有志气以推动。志于仁,犹如埋良种于土壤。良种之发芽生长,需风雷以之;风雷者,气之行也;气之行,必有力而后能行。
“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其意盖曰:是否有人能在一日之中用力于仁。就其“能”而言,人皆有“恻隐之心”,则当吾不能矣。然或有此心而不知有之者,如家有珍宝而不自知;或虽自知有之,而人常常不知何以用之,不能“志于仁”也,而“志”在于其他。
就其“一日”而言,人生“一日复一日”,“用其力于仁”不似难事,然而,何以何以罕见也?“志”不在“仁”,则必不“用其力于仁”矣。其人非无“恻隐之心”,闻见他人之仁或赞美之,闻他人之不仁或厌恶之,惟遇关乎己身之事,则其“恻隐之心”为情感、得失所蒙蔽。
就“力”而言,志者,气之帅也;志在于心,行必用气而力行。气之与力,人皆有之。有君子之志者,其气其力用于行君子之道;无君子之志者,其气其力必不用于行君子之道。是故为仁之重,在于其气其力是否用于“仁”,而是否用于“仁”又在于是否立志于君子。
夫子在鲁多年,又周游列国,然而,王道不行,霸道日盛,是故夫子慨叹“未见好仁者”以及“恶不仁者”。若有一位身居君位者能立志于仁,则何至于霸道日盛哉?然则天下之人众多,亦有夫子所未曾见者,未来之人无数,勉之也。
夫子何以曰“未见力不足者”?毕竟人之智愚不同,有立志于仁而亦有其志未坚者,然而,人虽有智愚之不同,而恻隐之心无不具;纵然立志未坚,亦能有一日用力于仁者。虽成仁不难,而用力于仁不难,是故,不用力于仁者,“非不能也,是不为也”。
4.7子曰:“人之过也,各于其党。观过,斯知仁矣。”
“人之过也,各于其党”,人之过错,以其类不同而有不同。党者,类也。在小人看来,君子之仁,是过于仁慈,乃至近于迂腐、愚蠢,有事或因受骗而贻害于己、贻害于人,是小人所难以理解者。然而,仁在于己心,无所谓过;仁显于言行,则或有虽仁而过分者。
小人之过,在于不至于仁。小人非无“恻隐之心”,但常因私心私情,而使其“恻隐之心”常常表现为“私爱”。私爱者,其爱心有限,或爱自身而不爱人,或爱其亲人而不爱他人,或爱其同欲同利者而排斥他人,纵然其所爱能广,亦终究是“私爱”而非“仁”。
所谓“观过,斯知仁矣”,意谓君子唯恐伤人,是故有所爱过宽之时,然非其“仁心”有过,惟其行有过而已;小人唯恐伤己,是故不能至于“仁”;能内观自身之用心,由唯恐伤人则可知“仁”,由唯恐伤己则可知非“仁”。
君子用心于成仁,是故能对己求全责备,唯恐伤人也;能对小人不求全责备,唯恐伤及小人也。小人唯恐伤己,故有所不爱者,乃至有所怨恨者,若见君子所爱及于其所怨恨,则或不解,乃至迁其怨恨于君子;或有爱屋及乌者,或有因爱生恨者,或有损人利己者,故不仁。
4.8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朱子曰:“道者,事物当然之理。”天地日月,自然而然,无非当然之理。禽兽草木,自然而然,不知何谓当然之理。人生为人,须先知当然之理,由此而至于自然而然。既生为人矣,若不知人“当然之理”,则不知“何以为人”。
天之生人,赋予人之身体,同时亦赋予人之心、人之性、人之使命,有此人身,当由“人心”、“人性”支配,而用以完成“人之使命”。“为人”之“当然之理”,必由“人心”而体认之。“人心”若不知“当然之理”,欲完成“人之使命”,无异于盲人而妄行。
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是早晨闻知“当然之理”,纵然傍晚而死,亦未尝不可。朝夕者,谓其时之短也。死生者,人生之大事,“闻道”何以与“死生”相关也?有人之身,而不知人所当然之理,则“身”虽为“人”,而其“心性言行”皆不足以谓之“人”也。
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此可注解夫子此言。若心非“人之心”,性非“人之性”,虽“寿”亦辜负“天命”;人能闻道而遵道以行,则虽一日之生,亦“人生”也。
另有一解,谓夫子深叹天下之无道,若能闻知天下有道,则自身之死生不在话下矣。此解前半可取,而后半有所未妥。天下无道,则人有人身而不知何谓人心、人性,则人类犹如生活于丛林之禽兽虫蛇,是当深叹者;若谓夫子为此而不计死生,则入墨家之说矣。
4.9子曰:“士志于道,而耻恶(音饿)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
世俗之所谓“士”,谓能成事者而已;经典之所谓“士”,必学道修德而成事之人。二者不可混为一谈。志者,士所当有之心也。“士志于道”,是用心于“当然之理”也。能知乎此者,则所侧重在于修“人之心”、养“人之性”。
人生于世,欲完成“人生使命”,须赖此身以行事、赖心性而主事,是故“身体发肤,不敢毁伤”;衣食亦是人之所不可或缺,然而,不在于衣食之美恶。士之此身,但为学道而行道、修身以成德而已。若在乎衣食之美恶,则其心必非“志于道”矣。
至若热衷于衣食之美、厌恶衣食之恶,则是心役于外物,而不足以与之论仁义之道矣。何谓心役于外物?“好仁者”与“恶不仁者”,其心皆在于“仁”;若在乎衣食之美恶,则当此之时,其心不在于“仁”,而受衣食美恶所役使矣。
或以为衣食之事为小事,然而,由此可知其用心不专、信道不笃。《大学》曰:“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若求衣食之美,则可谓“有所好乐”矣,岂足以“正心”?不能“正心”,则不能“身修”,岂能成君子?更不足以谈“齐家、治国、平天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