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群友,晚上好!从本次讲座开始,《大学》系列讲座,增加“如是我闻军事历史哲学群”,欢迎新老朋友一起来学习中华经典。
上一次我们学习了《雄雉》第二章的前两句“雄雉于飞,下上其音”,今天我们从后两句开始学习。我们先来复习一下《诗序》和此诗全文。
诗序:“《雄雉》,刺卫宣公也。淫乱不恤(序)国事,军旅数(硕)起,大夫久役,男女怨旷,国人患之,而作是诗。”
原文:◎雄雉于飞,泄泄(易易)其羽。我之怀矣,自诒(宜)伊阻。◎雄雉于飞,下上(赏)其音。展矣君子,实劳我心。◎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曷(何)云能来。◎百尔君子,不知德行(性)。不忮(志)不求,何用不臧(赃)。
上一次我们讲“雄雉于飞,下上其音”的时候,曾经列过以下几个小标题,先回想一下:
【1】此章再言雄雉飞,是说宣公溺难回。心正气足现正色,因色弃心则颓废。
【2】低声下气且逢迎,不惜倾国与倾城。自古诱惑无不在,莫似庄公或宣公。
接下来,我们学习第二章后面的“展矣君子,实劳我心”。小标题还是接着上面的序号往下排列。
先说明一下:今天晚上的讲座,中间不再设问答时间,讲完全部内容之后再作问答。问答时间设定为三十分钟。
【3】展字从尸为陈列,袒露胸膛敞心扉。坦然无伪有诚敬,开诚布公是光辉。
要说“展矣君子”,我们先来说说这个“展”字的意思。《说文解字》说:“展,转(上声)也。”段玉裁先生说:“展者,未转而将转也。”
这个解释,所解释的字不应该是“展”,而应该是“辗”,所以,段玉裁先生才要区别“辗”与“转”两个字的意思。
既然“辗转”两个字都“从车”,因此,这两个字的意思当初必然都与车有关。“辗”是车轮将要转动但还没有转动,“转”是车轮已经开始转动。
从常理来说,有“展”字之后,才会有“展”字,所以,正如段玉裁先生所说:“然则《周南》作‘辗转’,非古也。”我们还需要去探究“展”字的本义。
段先生在解释“展”字为什么“从尸”时说:“展布四体之意。”亦即四肢伸张的样子。这个“尸”字,和“屍”字不同。
当初,在祭祀的时候,由一个人临时充当被祭祀者之“神”来接受祭祀,这个临时充当被祭祀者之“神”的人,就叫做“尸”,或者叫做“主”。“从尸”是不是与死亡有关呢?
《说文解字》说:“尸,陈也。”段先生说:“祭祀之尸,本象神而陈之,而祭者因主之。二义实相因而生也。”
那么,“尸、主、陈、屍”四者之间是什么关系呢?作为临时充当被祭祀者之“神”的人,叫做“尸”;
“尸”就是受祭者之神所在之处,故称之为“主”;死者的身体无法动,所以叫做“屍”;“尸”像“屍”一样躺着,叫做“陈”,即“陈列”。
所谓“陈列”,也就是“展”字“从尸”之义。因为在祭祀的时候,人们对“尸”是绝对诚敬的,因此,“展”字“从尸”虽然与死者有关,却有更加诚敬之义。
“展”字除了“尸”字之外的部分,本来是由“衣”和四个“工”构成,把“衣”字上下分开,把那四个“工”字排列成“田”字形放在“衣”字中间,
也就意味着敞开衣服,袒露胸膛,只不过在“展”字之中,省略了“衣”字最上面的一点一横而已。
把衣服敞开,叫做“展”,这是本义。把心胸敞开,则有“诚”之义,所以,《毛诗正义》就用“诚”解释“展”。
打破一切束缚则得以“申展适意”,亦即心意完全舒展,因而感到舒适自在,所以,《尔雅·释言》把“展”解为“适”,《尔雅注》说是“得自申展适意”。
与“转”相关的意思,是加上“车”字之后的“辗”才有的意思。《关雎》“辗转反侧”之中的“辗”就是要转身还没转身之前的仰卧姿势。
“展”字的古文写法,有时只按“田”字形写出四个“工”,也许是把“展”字之中的“尸”、“衣”全部省略之后的字形。省略了之后所表示的是什么呢?
所表示的应该是袒露在人们面前的前胸。从这个角度来说,“展”字之中,意味着有意把东西放在众人可见的地方,或者不有意隐藏起来,
这就是“展开”、“伸展”、“舒展”、“开展”的意思;意味着敞开心扉、毫无隐瞒,更无阴谋,因此有“诚”之义。
【4】大夫坦诚对君子,忧民忧国又忧君。大夫为何见君子?去留难以下决心。
那么,“展矣君子”是什么意思呢?《毛诗正义》说:“宣公既志在妇人,不恤政事,大夫忧之,故以君行诉于君子,言君之诚如是,志在妇人矣。”
《正义》的这个解释,涉及到了“大夫”、“君子”、“宣公”三人,那个“展”字,没有和“大夫”联系在一起,却和“君子”联系在一起了。
这里所说的“君子”是谁?诗中没有说,我们无法知晓。“展矣君子”,乍一看,好像是用“诚”来赞美“君子”,但实际上却不是。
因为《正义》说的是“以君行诉于君子”,《郑笺》说的是“诚意君子,诉于君子也”,由此来看,“展”所对应的应该是“诉”,是“大夫”向“君子”去“诉”。
不过,这样一来,“展矣君子”就相当于“展于君子”了,但没有听说过“矣”字当做“于”字用的。既然《正义》和《郑笺》都如此说,我们就不再探究了。
把“展”解释为“诉”,是说“大夫”之心一片坦诚而毫无保留,不怕招致祸患,把自己所知所忧都告诉了“君子”,这就是“展”的意思。
这个“诉”,不是“大夫”的抱怨,而是“大夫”的忧心;不是“大夫”向“君子”告状,而是期望“君子”能够解决问题、力挽狂澜。
我们的依据是,“展矣君子”的下一句就是“实劳我心”。“实劳我心”四个字,其中的“我”是指谁?《毛诗正义》说:“君子闻君行如此,实所以病劳我心也。”
此句容易使人觉得“我”是指“君子”。但是,《正义》接着说:“此大夫身既从役,乃追伤君行者,以君若不然,则无今日之役故也。”
据此而言,则前后所说的两个“我”都是指“大夫”。《郑笺》说:“君之行如是,实使我心劳矣。君若不然,则我无军役之事。”两者说法一致。
所以,“实劳我心”的意思是“实在令我(指大夫)忧心劳苦”。“大夫”为何忧心劳苦呢?虽然因为长期在外从事军役之事,却不仅仅是为自身而劳苦。
身为大夫,所忧心的是什么?国君如此无礼败德,如此不理朝政,如此不恤民情,大夫不能不为民而忧,不能不为国而忧,不能不为君而忧。如此多的忧苦,怎能不劳心?
“大夫”固然是因为自身的劳役而忧苦,然而他由此而想到了国人的劳苦,进而想到造成这一切劳苦的根源,因此而为民、为国、为君而担忧。
可是,为什么“大夫”不自己去劝谏国君,却要向“君子”去诉说呢?我们首先要明白的是,“大夫”是从官职上来说的,“君子”是从德行上来说的。
国家有道的时候,必然任贤,有大夫之德的人可以成为“大夫”;国家无道的时候,身在大夫之位的人,未必无德,但是,国君只会用其能,而不会用其德。
“君子”必有德行,国家有道之时则行道,而“兼善天下”;国家无道之时则退处,而“独善其身”。此即所谓“用之则行,舍之则藏”。
说到这里,就可以理解“大夫”的做法了。当此卫宣公荒淫无道的时候,“大夫”向“君子”去倾诉,必然与“用舍行藏”有关。
如果“大夫”已经决定了去留,那就不必忧心劳苦了,难就难在尚未决定的时候。卫宣公已经如此,还有什么难以决定的呢?
“大夫”有德,所以,心中所想的不仅仅是自己,更会为民、为君、为国着想,所以,才有抉择之艰难。因为抉择艰难,所以,才去向“君子”倾诉,实际上是请教。
“展矣君子,实劳我心”的“展”字究竟是什么意思,是非常重要的。如果“展”只是“诚恳”之义,那么,也就不知大夫的抉择之难,不见大夫之德了。
【5】小人为利不顾义,君子大义恒凛然。遇事能向君子问,方能前路不走偏。
“展矣君子,实劳我心”,这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君子”,似乎出现得很突兀,而且显得好像根本没有必要。可是,仔细想一想却可以发现,其中颇有深意。
遇到事情的时候,是向君子请教还是向小人请教?向君子请教,君子必以德行为前提,然后出谋划策;向小人请教,小人必以利害作考量,然后运用计谋。
孔子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我们可以据此说,君子对待任何事物都是从“义”上去考虑,而小人对待任何事物也都是从“利”上去考虑。
不过,我们要清楚,一般情况下,不要先把任何人事先认定为“君子”或者“小人”,而是要从一个人的所作所为去判定其是君子还是小人。
尤其是我们自己,如果我们自己的一句话是从自身利害考量,而根本不顾义不义,那么,我们就是以小人之心去说话。做事也是如此。
不过,如果一个人平时的一言一行都是顾利不顾义,则可以说其“小人之心”已经习惯成自然了,虽然不能说是邪恶,但终终究还不能算是邪恶之人。
至于为了私利而不惜害人祸国,那就不仅仅是小人,而且是奸佞邪恶之人了。我们自己是要做君子、小人,还是做奸佞,那是我们自己决定的。
然而,当我们遇到事情的时候,却往往不辨君子与小人,甚至误把奸佞当君子。原因何在?原因还是在于我们自己是“喻于利”之人。
我们的利欲之心越重,就越容易喜欢奸佞。自古以来,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深受奸佞之害?不过是因为受害者喜欢投其所好之人。
为什么自古以来、现实之中,人们往往难以接受君子之道,却常常愿意接受小人之道,甚至有的竟然接受了奸佞之道呢?
因为从常人来看,奸佞之道满足利欲能快且多,小人之道次之,君子之道则慢且少,甚至君子之道不仅得不到利欲,反而会吃亏。
君子喻于义,所以,遇事才不会从个人的利害得失上去考量,至少不会因为个人的利害得失而不顾义,而是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会“义无反顾”。
所以,满怀私心私利私欲之人,平时所赞赏、结交、任用的人,必然是“能人”,甚至是“奸佞”,必然把贤德君子看做是迂腐无用之人;
满怀私心私利私欲之人,在遇到事情的时候,最愿意、最容易接受小人、奸佞所献的所谓“计谋”,直到自取其辱、自取灭亡、祸国殃民而后已。
诗中所说的这位“大夫”,在去留之间难以抉择的时候,能去坦诚地向君子倾诉,并向君子去请教,由此可见这位大夫的明智,大夫的最终抉择也可以由此而得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