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群友,晚上好!上两次我们学习了《雄雉》第二章“雄雉于飞,下上其音。展矣君子,实劳我心。”今天我们学习第三章。我们先阅读一下《诗序》和此诗全文。
诗序:“《雄雉》,刺卫宣公也。淫乱不恤(序)国事,军旅数(硕)起,大夫久役,男女怨旷,国人患之,而作是诗。”
原文:◎雄雉于飞,泄泄(易易)其羽。我之怀矣,自诒(宜)伊阻。◎雄雉于飞,下上(赏)其音。展矣君子,实劳我心。◎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曷(何)云能来。◎百尔君子,不知德行(性)。不忮(志)不求,何用不臧(赃)。
五、第三章讲解:
原文: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曷(何)云能来。
【1】瞻字究竟是何义?或是仰观或俯视。君与夫人如日月,民怨君子伤叹之。
我们先来看看其中的“瞻”字之义。《正义》说:“瞻,视也。”《说文解字》说:“瞻,临视也。”意思是说,从上往下看。
汉朝的《说文解字》还解释为“临视”,而元代熊忠《韵会》则解释为“仰视”,现在,我们在使用“瞻”字的时候,往往都是“仰视”,如“高瞻远瞩”。
段玉裁先生说,古人用“瞻”字表示从上往下看,今人却表示从下往上看。是不是古今之义完全相反了呢?还不能这么说。
比如,当我们说“瞻仰遗容”的时候,当然是低头去看,而不是仰头去看。既然是低头去看,为什么却要说是“瞻仰”呢?因为眼睛虽然向下看,而内心却是非常崇敬的。
弄明白了“瞻”字所含有的“仰视”和“俯视”之间的关系,要理解“瞻彼日月”这一句诗就不那么困难了。
日月本来就运行在天上,人们在看日月的时候,当然应该是“仰望”。所以,如果“瞻”是“仰望”之义,就很自然、很正常。
什么时候能“平视”或“俯视”日月呢?一种情况是日月初升之时,另一种情况是日月将落之时。在此诗中,应该是后者。
在第四十九讲之中,我们说过,就天下而言,天子与王后犹如日月,就一个国家而言,国君与夫人犹如日月。
在这首诗里,卫宣公和他的夫人又何尝不像本国臣民心中的“日月”呢?日月必然会有升起、崇高、降落的时候,然而,人们却有多种不同感受。
当日月得到人们景仰的时候,人们为日月的降落而感伤悲痛;当日月被人们厌恶、痛恨的时候,人们为日月的降落而欢欣鼓舞。
卫宣公及其夫人,在大夫及其妻子的心中,是一种什么情况呢?宣公如雄雉,荒淫无道,我们可以从《雄雉》的“诗序”中看到。
宣公的夫人是怎样一个人呢?我们从下一篇《匏(袍)有苦叶》的“诗序”中看到:“《匏有苦叶》,刺卫宣公也,公与夫人并为(围)淫乱。”
由此可知,卫宣公及其夫人,是使国人怨恨的“日月”,在“君子”、“大夫”以及“大夫之妻”看来,如此“日月”虽尚未降落,但已注定难以长久;
然而,“君子”、“大夫”以及“大夫之妻”毕竟与庶民不同,他们知晓这样的道理:国君如此,庶民怨恨是必然的;国君竟然导致庶民怨恨,又是令人非常痛心的。
正因如此,在“君子”、“大夫”以及“大夫之妻”心中,虽然不是没有对“日月”的景仰之心,但是,却不能不为庶民、国家而忧伤;
他们虽然不是不知“日月”必然会有降落之时,但是,眼见“日月”在国人的怨恨声中降落却无能为力、无可奈何,又不能不感叹。
我们自从开始学习这篇《雄雉》以来,一直没有涉及到大夫的妻子,为什么这里忽然把“大夫之妻”也加进来了呢?
【2】六经皆史本非错,须知皆是政教书。日月与我均是象,承上启下由此出。
《雄雉》的前两章,所说的是“大夫”因为卫宣公荒淫无道、军旅不断,所以长久在外劳役,不能与家人团聚,虽然有家却不能回家。
我们不必探究这位“大夫”是指哪一个具体的人,正因为不是某一个具体的人,所以意味着卫宣公的大夫恐怕大多都有如此遭遇。
按《毛诗正义》和《毛诗郑笺》的说法,从这一章开始,所写的不再是“男旷”,而是转而写“女怨”。“瞻彼日月,悠悠我思”八个字起着承上启下的作用。
所谓“承上启下”,是因为“日月”可以理解为卫宣公及其夫人,也可以理解为时光流逝;是因为“我”可以指“大夫”,也可以同时指“大夫之妻”。
把“日月”理解为卫宣公及其夫人,把“我”理解为“大夫”的时候,便是“承上”;把“日月”理解为时光流逝,把“我”理解为“大夫之妻”的时候,便是“启下”。
“日月”、“大夫”、“我”为什么可以做如此“复杂”的理解呢?因为这里所使用的这些,都是“象”,是用这些“象”来示人以道理。
这里所说的“卫宣公”是不是历史上的“卫宣公”?不能说不是。但是,此诗是为了记录、评论、讥刺卫宣公吗?不是“不是”,但不全是。
这个“卫宣公”,就是历史上的卫宣公,“六经”中之人,无不是历史上实有之人,因此,章学诚先生《文史通论》中说“六经皆史”。
此诗“刺卫宣公”,当然是“刺”历史上那个卫宣公,但是,又是在告诫在“卫宣公”之位世人莫学“卫宣公”;
“六经”之中的人与事,无不是为了载道、明道,无不是为了给世人以标准和典范,因此章学诚先生说“皆先王政教之书”。
所谓“日月”,在天为日月,在天下为天子与王后,在诸侯国为国君与夫人,在大夫为大夫与其妻,在士庶人为夫妇。
此诗之中的“大夫”无名无姓,我们不能因此而说此“大夫”是虚构,其实又何必有名有姓?有大夫之德行然后可以为大夫,身在大夫之位便应有大夫之德行。
天下任何一个人,无不可以自称为“我”,因此,“悠悠我思”之中的“我”不必非要单指大夫或大夫之妻不可。
古今中外任何一个身在卫宣公之位的人,若其言行举止像这位“卫宣公”一样,便都可谓“雄雉”,都会导致大夫之久役、国人之怨恨。
所谓“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除了我们以上所说到的意思之外,还可以说,当君子、大夫看到日月的时候,想到了国君与夫人之淫行,因而忧国忧民之心难以排遣。
还可以说,当大夫之妻看到日月的时候,但见日来月往,时光飞逝,而久久不见丈夫归来;但见国君与其夫人能相伴,而自己却与夫君久别。对丈夫的思念之情难以排遣。
《郑笺》说:“视日月之行,迭往迭来。今君子独久行役而不来,使我心悠悠然思之。女怨之辞。”这里只说出了我们刚说到的后一层意思。
有了前一层意思,此章才能很顺畅地与前两章气脉相连,第一、二章指“大夫”的“我”才能与此章兼指“大夫”以及“大夫之妻”的“我”贯通起来。
【3】大夫说是道路远,其妻欲信却生疑。位高言行须谨慎,一错之害便难弥。
明白了“瞻彼日月,悠悠我思”,接下来的“道之云远,曷云能来”似乎就很容易理解了。我们先来说说其大概意思。
此句的大概意思是说:大夫之妻听到丈夫说,回家的道路很遥远;可是,既然你说道路遥远,却为什么说能够很快就回来呢?
说到这里,我们会感觉到“道之云远,曷云能来”有些不大顺畅。问题出在哪里呢?在其中的两个“云”字。
此诗的“云”,正体字就是使用“云”,而不是使用“雲”。当然,“云”字当初就是“雲”的意思,后来此字被借去表示“曰”,于是,另外造出“雲”字以表原义。
“道之云远”,相当于“(大夫)云,道路遥远”,意思应该是说:大夫写信给他的妻子,告诉妻子道路遥远。
“曷云能来”,这个“曷”字之义与“何”相同,意思应该是说:(大夫)为何却告诉(我)说,能够回到家里来。
这八个字是站在“大夫之妻”的角度来说的。大夫告诉妻子说道路遥远,所说的应该是实情,其妻也信以为真了。
可想而知,如果不是因为道路遥远,大夫怎么会那么长久的时间未能回家呢?那么,“久役”而难以回家的人难道只有这一位大夫吗?当然不可能。
“大夫”只是文臣,既然“诗序”中说“军旅数起”,当然还有武将。文臣武将长久劳役,那么,有多少百姓在服役?有多少士卒离开家乡去厮杀?
为什么《郑笺》中说“今君子独久行役而不来”呢?其中所说的“君子”,所指的是“大夫”,是从德行上来称道这位“大夫”;
其中的“独”,是从“大夫之妻”的角度来说的,因为在“大夫之妻”心中,当然所惦念的就是自己的丈夫。
对每个人自身来说,此生此世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都是“百分之百”;一旦悲剧发生,就永远无法挽回。
虽然说每个有妇之夫所思念的只是自己的夫君,但是,对每个家庭来说,每个“久役”在外的夫君都是“旷夫”,每个被迫独自守家的妇人都是“怨女”。
每个掌权者下面都有很多人、很多家庭,自身的一言一行之错,哪怕只是造成一人之不幸,都是不可挽回的悲剧。
“卫宣公”一人的荒淫无道、不恤政事,造成了多少人的不幸?造成了多少家庭的不幸?掌权者岂能不谨言慎行。
所谓“曷云能来”,也很耐人寻味。从“大夫之妻”来说,当然殷切盼望丈夫归来,可是,此意却是说:“道路那么遥远,你竟然说能回来,能令我相信吗?”
“大夫”说是能回家,一种可能是确实能够回家,另一种可能是无法回家,而不能不给妻子一个安慰,至少要给妻子一个盼头。
在此诗之中,应该是哪一种情况呢?最有可能的是前一种。因为从前两章的内容可知,这位大夫已经做出了辞职引退的决定。
因为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大夫才能告诉妻子自己可以回家与家人相聚了。但是,在国君荒淫无道、不恤政事的情况下,大夫的决定能否实现却无法断定。
“大夫之妻”看到此信,也许一时会很兴奋,但是,接着而来的便会是怀疑和担心,诗中所表现出来的就是这种怀疑和担心,可是,恐怕最后最可能的是失望。
【4】正直不偏方是道,人各所行为之路。南辕北辙背道驰,不如回头归正途。
第三章说到这里,似乎应该结束了,《毛诗正义》和《郑笺》之中所作出的解说,我们已经都说到了,而且就连没有解说的地方,我们也说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我们接下来要说的是“道之云远,曷云能来”之中的“道”字。为什么单独把这个字拿出来说一说呢?因为这里似乎本来应该用“路”,而不应该用“道”。
《说文解字》说:“道,所行道也。从辵首,首亦声。一达谓之道。”又说:“路,道也。从足从各。”徐铉注:“言道路人各有适也。”
在解释“道”的时候,说的是“所行道”,而不是说“(人)所行道”,意味着天地、日月、万物、众人之“所行”都包括在内。
然而,是不是天地、日月、万物、众人之“所行”的,不管是对是错,不管是正是偏,都可以称之为“道”呢?恐怕不能。
所谓“一达谓之道”,可以作为我们的依据。“一”意味着正且直、无偏差,“达”意味着通且达、无邪断。因此,既正且直、不偏不邪,才能叫做“道”。
用“道”来解释“路”未尝不可,但是,在“道”的前面必须加上相应的限定词语,因为“路”首先是“人所行”,其次是“各自所行”,而且不管对错正邪。
因此,“大道”与“大路”不同,“正道”与“正路”有别,“天道”、“地道”、“人道”都不能称之为“天路”、“地路”、“人路”。
进一步来说,因为“道”是超出“人所行”之范围的、既正且直而不偏不邪的,所以,是人所应当遵循的,而不是说只要人们脚下所行的路就可以叫做“道”。
当然,在世俗之中,在口语之中,人们有时对“道”和“路”不加区别,不过,当口语之中庸“道”来表示“路”的意思时,都说成是“道儿”。
如果不从“女怨”的角度来看“道之云远,曷云能来”,也就有了另外的含义。我们可以接着此诗前两章的意思继续解释。
卫宣公的所作所为,已经使君子与大夫看不到卫宣公悔改的任何希望,因此,第三章开头的“瞻彼日月”也就暗含着日月将落之意。
在此情况下,想要劝谏卫宣公会归正道,想要让国家政令回归正道,那也可谓遥遥无期;所谓“来”,也可以说是“归来”之意,卫宣公怎能悔改归来?
当然,这么说的时候,意味着君子、大夫对卫宣公的绝望,是大夫辞职引退的决定更加坚定之意,并非意味着一旦走上邪路就无法回归正道。
一旦走上邪路之后,只要真心悔改,就可谓“回头是岸”;路走偏了,走反了,只要转身调整方向,就可以走上康庄大道。
卫宣公难道没有改悔归正的可能吗?只是始终不改悔归正而已;即使是邪恶如桀纣,难道就没有改悔归正的机会吗?也只是始终不改悔归正而已。可悲可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