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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先把《静女》的诗序和正文阅读三遍:
诗序:《静女》,刺时也。卫君无道,夫人无德。
第一章:静女其姝(音书),俟(音四)我于城隅。爱而不见(音建),搔(音骚)首踟蹰(音持除)。
第二章:静女其娈(音栾),贻(音仪)我彤管。彤管有炜(音伟),说【通悦】怿(音义)女【通汝】美。
第三章:自牧归荑(音题),洵(音寻)美且异。匪【通非】女【通汝】之为(音围)美,美人之贻。
一、题解及诗序讲解:
【1】静字从青生机盛,以争表声却无争。各得其宜是关键,守贞不妄任穷通。
题目为何是《静女》?我们可以从《礼记·大学》之中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来理解。所谓“知止”,可以从“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来理解。
因为这里所涉及到的是女子,所以,如果从女子来说,“知止”在于自己应该明白这样的道理:作为女儿则立足于孝顺父母,作为姐妹则立足于友爱兄弟姐妹,作为妻子则立足于相夫教子,作为母亲则立足于慈爱子女,作为人则立足于修德进业。
能够“知止”,然后可以“有定”。知自身所处之位,知自身之所当行,然后安心地、脚踏实地地去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担当起自己应该担当的责任和义务,不为个人私心、私情所左右,不为外事外物而偏离正道。
“定而后能静”,这个“静”,是已经“知止”、已经“有定”之后的表现,亦即不再“妄想”、“妄言”、“妄行”、“妄动”。说到这里,就可以理解《毛诗诂训传》为什么说“静”是“贞静”,为什么说“女德贞静而有法度”了。
再从“静”字之象来看。《说文解字》说:“静,宷【同审】也。从青,争声。”下面我们根据段玉裁先生《说文解字注》来看看“静”字之义。段先生说:“采【通彩】色详审得其宜谓之静。”此说可与《大学》之中的“静”字之义相联系,但不一定是本义。
本义从何处可知?从“从青,争声”。在中华传统来说,“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青为东方正色,东方是生气发生的一方,与生发万物的春季相对应,与“无常”之“仁”相对应。“从青”,决定“静”字的总体方向,“争声”则表明具体含义。
可是,既然“青”是正色、生色、仁色,本来不应该有“争”。毕竟“争”字是两只手朝两个不同的方向用力,要夺取同一个东西。那为何还要用“争”作为表声之象呢?这要从孔子所说的“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来理解。
所谓“君子无所争”,在于君子之心无所争,但尽心尽力于本职而已。所谓“必也射乎”,是说一定要像参与射礼的时候那样。自己平时修练勤奋而得当,即使是在参与选拔人才的射礼之时,也有作揖之礼,有礼让之心,一言一行无不遵礼。
所谓“其争也君子”,很耐人寻味。“君子无所争”,以及“其争也君子”,其中的“争”是世俗之所谓的“争”,而君子有德,无世俗争竞之心,但不是不尽心尽力于本职当务,在世俗之人看来,或许“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从而认为君子也是在“争竞”。
“静”字“争声”,由此也就可以理解了。“青”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生机与活力,这种生机与活力表现为庄稼、草木的生长,在某些人看来,似乎庄稼、草木在竞争高低,实际上,它们只不过是自然而然的生长而已。
庄稼草木的自然生长,也就是应该多高就多高,应该多大就多大,也就是各得其宜。由此而推,各种色彩的搭配各得其宜,叫做“静”;织布的时候,五色搭配在一起,疏密有章,虽然绚丽之极,却不污浊低俗,也叫做“静”。
由此来说,“静”之义的关键,在于“各得其宜”、“恰到好处”。从“采色详审得其宜谓之静”,再进一步说,在化妆的时候“粉白黛黑”各得其宜,就是“靓妆”。段玉裁先生说“靓妆”的“靓”字是“静”字的假借字。
“五色搭配各得其宜”,是人们可以看见的。由此再引申到人们所看不到的,就有了《说文解字注》所说的另一层意思:“人心审度(音夺)得宜,一言一事必有理义之必然,则虽繁劳之极而无纷乱,亦曰静。”这就与“贞静而有法度”贯通起来了。
此诗题为“静女”,但是,不要仅仅理解为女子之“静”。任何人都应该使自己“贞静而有法度”,任何人都应该使自己“保持冷静而不妄动”。遇顺境而欲加速,遇逆境而放弃本性,都是“妄动”。能静者,一任穷通而不妄动。
【2】夫人无德固可休,卫君无道亦可易。俗言妻贤夫祸少,卫君无悔无药医。
《诗序》说:“《静女》,刺时也。卫君无道,夫人无德。”为什么说这是“刺时”的诗呢?联系《邶风》中前面的诗篇,我们可以知到,到了卫宣公的时候,卫国已经是“卫君无道,夫人无德”了。到了《北风》的时候,卫国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了。
问题在于,“卫君无道,夫人无德”,为什么却用“静女”来“刺时”呢?从《静女》通篇的文字来看,似乎根本就没有“刺时”的意思,那么,《诗序》为什么却说是“刺时”呢?我们可以从《毛诗诂训传》的解释可以得到答案。
《传》解释说:“以君及夫人无道德,故陈静女遗我以彤管之法德,如是可以易之为人君之配。”意思是说,因为卫君和夫人都无道无德了,所以陈述“贞静而有法度”的女子,以便用这样的女子取代当时卫国无德的夫人。
看到这里,大家恐怕马上就会觉得反感:“既然是‘卫君无道,夫人无德’,凭什么只换掉这个‘无德的夫人’,却不换掉那个‘无道的卫君’呢?”如果我们真的认为此诗的意思就是要换掉夫人而不换掉国君,那么,大家的反感就是非常正常的,而且理所应当。
在达成婚姻的“六礼”之中,每一项的主动者都是男方之家,似乎女方之家总是在被动接受;但是,看问题决不可只看表面。我们根据《仪礼·士昏礼》中的“六礼”之名,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六礼”的第一项是“纳采(音蔡)”,是男方之家到女方之家提亲,如果女方之家不接纳,事情也就没有下文了。唯有女方之家接纳了,才有第二项“问名”,如果女方之家不说女儿之名,这个事情也就没有下文了。
第三项是“纳吉”,是男家拿着女方的名字去占卜吉凶,从男家来说,如果占卜的结果不好,婚事就告终;即使结果很好,女家如果不同意,婚事同样也会告终。双方都没有问题,然后才有第四项“纳征”,惟有女家接受其礼,婚事才算真正确定下来。
既然已经确定了,下面的“请期”和“亲迎”古人没有问题,但是,“请期”是男家选择几个吉日,究竟定在哪个日子,却要由女家确定;“亲迎”要求的是新郎不管多么富贵,都必须亲自去女家迎接新娘。
从这里可见,男方之家只是“先动”而已,须知,“先动者”不是“决定者”,女方之家才是每一项的“决定者”。这能说明什么呢?说明在成婚之前,女方之家不可不格外慎重,正所谓“男怕站错行,女怕嫁错郎”。
男家有德,不会选择不淑之女;女家又德,不会嫁女给无德之男。虽然世俗有“七出之条”,但也有“三不出”之规。男家有德,不会轻易休妻;然而,如果犯了“七出之条”,妻子被休也没有理由埋(音蛮)怨。
因此,卫君夫人无德,卫君可以休而换之。那么,卫君无道,纵然换掉无德的夫人,也未必是因为女子“能静”,而只会因为要满足自己的色欲而再娶年轻美女。《诗经》之诗,是用“象”来使人明道义,我们读诗就不要自拘于“相”。
“夫人无德”就“换夫人”只是“相”,而不是“象”。此“象”也就意味着,“卫君无道”,当然也可以“换卫君”。然而,在“国君世袭”的时代,“卫君”可以换掉“无德的夫人”,而“夫人”却不能换掉“无道的卫君”。
谁可以换掉“无道的卫君”呢?第一,诸侯国是由天子所封,当然,天子可以换掉诸侯国的国君;第二,诸侯国的“贵戚之卿”。关于第一点,我们不需要多做解释;关于第二点,我们可以从孟子之言来看。
齐宣王问“贵戚之卿”侍奉国君之道,孟子回答说:“君有大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易位。”所谓“贵戚之卿”,是国君的同姓之亲,有血缘关系,而且还要身居公卿之尊位。这两者之中缺少任何一项,都不是“贵戚之卿”。
“贵戚之卿”在遇到国君有“大过”的时候就要劝谏,反复劝谏了,国君却不听从,那么,“贵戚之卿”就可以换掉国君。注意,这里是“可以换”,而不是“必须换”;至于“换”还是“不换”,要看究竟是有周公之心,还是有曹操之心。
为何在《北风》之后接着《静女》?如果卫君能够幡然悔悟,认识到“夫人无德”,然后换为“静女”,也就意味着“无道的卫君”还有药可救;如果国君只是为了色欲,或者根本认识不到“夫人无德”,那也就是“恶贯满盈”,就是应该“换掉卫君”的时候了。
【3】诗以静女刺其时,温柔敦厚正道滋。淑女长存本性善,静女守善永不失。
《静女》是怎么“刺时”的呢?不是直斥“卫君无道,夫人无德”,而是以“贞静而有法度”的“静女”为正面之象,有了这个正面之象,也就使他人的修养有所依傍、有所遵循,同时,偏离者可以以此自正,与“静女”相反的“夫人”是否“无德”就昭然若揭了。
我们手拿规矩去画圆方,虽然未必能画出完美的圆方,相差也不会太多;我们手拿规矩去测圆方,就很容易知到圆方是否符合规矩,或者偏离规矩的程度和方向。当然,偏离规矩程度很大的圆方,似乎不必用规矩测量,人们就能看出来。
卫君夫人无德,可以说是不必用规矩测量就可以看到的,但是,直斥其“无德”,不如使人知到“何谓有德”、“如何有德”;直接告诉人“谁有德”、“谁无德”,不如使人掌握标准,自己去辨别“谁有德”、“谁无德”。
以写“静女”的方式,来“刺时”,而不是直斥“卫君无道,夫人无德”,这正是“思无邪”、“温柔敦厚”的体现。北风病害万物,生长万物的则是东风。以毒攻毒、以怨报怨,存有同归于尽之心,必有隐患;以善致善、以直报怨,才能像东风生万物。
接下来,我们看看这个问题:《诗经》的第一首诗《关雎》中有“窈窕淑女”,这里又有了一个“静女”,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呢?“窈窕”是“幽娴专一”,亦即“不张扬炫耀”、“知礼节操守”、“能心志不移”、“能始终如一”;“淑”是“善”。
《说文解字》说:“淑,清湛(音站)也。”段玉裁先生说,“善”是“淑”的引申义。所以,我们就从“淑”字的本义“清湛”,来探究“淑”的引申义“善”。“清湛”是指像清澈而毫无杂染的水,由此来说,“善”是像清澈而无杂染的水一样的“本性之善”。
那么,“贞静而有法度”的“静”,则意味着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保持住“本性之善”而毫不动摇,更不会因此而背离“本性之善”。“淑女”之“淑”,在于自始至终以“本性之善”去说话做事;“静女”之“静”,在于说话做事永不背离“本性之善”。
【4】卫国此时极危殆,须知否极则泰来。若问一阳在何处,知止定静栋梁才。
《诗序》先说此诗是“刺时”之作,然后又说“卫君无道,夫人无德”,那么,究竟是“刺时”呢,还是“刺卫君夫妇”呢?再进一步说,似乎此诗又不是“刺卫君夫妇”,而是专门“刺卫夫人”。何以如此复杂呢?我们用“静女”二字把这些联系起来。
从“时”而言,北风凛冽,天下萧条的时候,也就是生机蕴藏的时候,也是新生命孕育的时候;“卫君无道,夫人无德”的时候,就完全背离了《关雎》之中“窈窕淑女,君子好(三声)逑”的原则,到了需要“以君子为君、以淑女为夫人”的时候了。
《大学》中说:“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如今,卫国已岌岌可危,怎么办?需要从“齐其家”开始。“卫君无道”了,则已非“君子”;“夫人无德”了,则已非“淑女”。君与夫人均已失德,则其“家”已无道了。
当此之时,国家的希望何在?在于“身修”而成为“君子”和“淑女”之人,唯有这样的“君子”与“淑女”之间“以德相配”,而且成为“国君”与“夫人”,然后才能“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
为什么这里先说换掉“夫人”,而没有说换掉“国君”呢?因为“国君”有德,然后会以“静女”为“夫人”;“国君”如果无德,纵然要以“静女”为“夫人”,“静女”也不会接受。“静女”不会主动要求出嫁,而是在等待“君子”。
为什么这里所说的是“静女”,而不是“淑女”呢?因为只有在乱世之中能够坚守住其“本性之善”的人,才是能够“力挽狂澜”甚至“挽狂澜于既倒”的人,才能是未来的希望所在。“静女”是在乱世中经受过考验的“淑女”。
我们学习《静女》的时候,不要把侧重点放在“女”字上,而要放在“静”字上。就像我们今天开头所说的那样,“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无论是男是女,首先都要从“知止而后有定”下功夫,才能做到“能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