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今共学《论语》之群有177,应邀方来,但愿共学。以文言作解,为使朋友将来能自己读懂经典。诸位学友,请重视经文本身及先儒正宗传注;宗来所讲,仅供参考。文稿由宗来撰述并贴出,力求以经传为据作解。】
6.3哀公问:“弟子孰为(音围)好(音浩)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通无】,未闻好学者也。”
【1】鲁哀公问夫子曰:夫子弟子众多,谁可谓好学之人?鲁哀公是在位之君主,为何问此问题?若欲以为国师,则夫子足为师,何必问及弟子?若以为辅佐,夫子弟子之中可以辅佐以行王道者唯有颜子,而颜子“不幸短命死矣”;若不欲行王道,夫子弟子之中可任为臣者多矣。
如若鲁哀公意欲一改当时之霸道,而改行王道,则有何难?如若不欲行王道,则虽有夫子,虽有颜子,夫子与颜子岂能舍道义而随波逐流?是故,关键不在于夫子与颜子,而在于鲁哀公是否欲行王道。倘若鲁国君主欲行王道,夫子何必周游列国?
然而,君主有问,则夫子既无怨天尤人之心,必以礼作答。鲁哀公所问是谁是好学之人,则答以颜子好学。此非虚与委蛇,更非虚情假意。夫子有言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不如丘之好学也。”是夫子之好学。而弟子之中,堪称好学者唯有颜子。
然则,孔门四圣有颜子、曾子、子思子、孟子,何以唯有颜子堪称好学也?据《史记·孔子弟子列传》,复圣颜子小于孔子三十岁,宗圣曾子小于孔子四十六岁。因此,曾子小于颜子十六岁,当颜子四十岁时,曾子年方二十四岁,尚未到而立之年,不足以谓之好学。
子思子是夫子之孙,受学于曾子,孟子又受学于子思子,是故夫子当时所可称为好学者,唯有颜子而已。莫非七十余贤之中,除颜子之外再无他人堪称好学?此则必从好学而言。惟有“好学”,方能由“贤”及“圣”。仲弓有“南面”之德,可以为君,但不足以为圣为王。
【2】人有蒙昧而不学者,若为恶则有舆论有法律,能不为恶亦不失为民;有被强迫或被诱惑而来学者,有为名或为利而来学者,如此也只可谓“有学”而已,不足以谓之“知学”;有因自身兴趣、爱好而来学者,一旦遇到所学非其兴趣爱好所在则难免不辍,不足以谓之“乐学”。
邵康节先生曰:“学不至于乐,不可谓之学。”由学而乐,必因学有所得而后乐,若其所得仅仅是“技艺”,而非“道义”,或可成器。“学不至于天人之际,不可谓之学。”所谓“天人之际”,即“学人道而通天道”之谓也。学以明“道义”而用其“技艺”,是学之正道。
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所谓“好之”,仍可谓出于个人喜好,鲁哀公所“好”者若是“道义”,则不至于不欲行王道;颜子之所“好”在于“道义”,是故可以如夫子之“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宪章文武”以成王道,“祖述尧舜”以成仁政。
王道者,三王之道也,由“据乱世”而至于“升平世”之道也,由此而使邦国脱离“弱肉强食”之“霸道”;仁政者,五帝之道也,由“升平世”而至于“太平世”之道也,由此而可趋于国泰民安、天下太平。颜子之学,学此也;颜子所好,好此也。
人必皆有所好,惟所好有不同。有所好在于“心性修养”者,修德以达圣之所必须;有所好在于“肉体欲望”者,追逐外物而心为物役,或由此而患得患失,或由此而党同伐异。颜子之所好,好在“心性修养”,而非“肉体欲望”者也。
人之欲望,往往对雅正者“敬而远之”,而难以有兴趣、爱好;往往对世俗者“狎而近之”,最易使人有兴趣、爱好。是故,人之兴趣爱好常不在经典,而在戏剧、小说;对于五音,兴趣爱好亦常不在“阳春白雪”,而在于“下里巴人”。
【3】夫子谓颜子好学,但举“不迁怒,不贰过”两项。何谓“不迁怒”?因某甲而生怒气,而不将怒气转发于某乙。何谓“不贰过”?以往曾有过错,其后不再重犯。学者能学得如此,当有怒气之时减轻怒气,当有过错之时避免再犯,亦可谓学有所得。
然而,如此之学,所学亦不过是皮毛而已。何也?只知如此,则非真知颜子者也。夫子所说,乃是颜子“好学之成效”。仅仅“学习”,颜子不会有此成效;有“修养”,然后能自然有此成效。此可谓由本及末也。是故,朱子曰:“颜子克己之功至于如此,可谓真好学矣。”
颜子何以能有“不迁怒”之成效?若是怒气由外物而引发,则引发怒气之外物既去,则怒气可以止息。若是怒气发自内心,纵然引发怒气之外物既去,内心波澜亦难平息,因此有“迁怒”之事。是故,颜子之“不迁怒”,是怒不由心而发。
圣贤君子何以尚有发怒之时?众人之怒,乃是因气而发,被外物左右而生不平之气;圣贤君子之怒,则由理而起,如周武王之怒,非因私心私欲,而是因商纣违弃天道、人道,欲救民于水火也。是故,圣贤君子之怒,与众人之怒,截然不同。
颜子何以能有“不贰过”之成效?所有过错,皆由自身而造成,因此,有过而不再犯,亦可由己而定。心不能定,则其心随时会被外物所左右,如此之心则可谓“心未正”。“欲身修者,必先正其心”,其心不正,不可能见性,不能见性则岂能成圣人之德?
初学者,学习到“不迁怒,不贰过”,能节怒、改过,则未尝不可,但是,仅止于此,终非善学之人;能有《大学》之“意诚心正”,进而能明《中庸》之所谓“天命之谓性”,由此方能得道。见性、得道,圣人之学也。颜子之学于圣人合,故谓之好学。
【4】夫子何以谓颜子“不幸短命死矣”?此所谓“短命”,首先,由真情而言,夫子深惜颜子之短命,所谓不幸即真情之言;其次,弟子之中,惟颜子可为“王者之佐”,国泰民安之希望,颜子之不幸,实为国家、庶民之不幸。
对一般人而言,见人之生也则可喜,见人之死也则为不幸;邪恶者无所谓不幸,唯有善良者有不幸,惜之也。此所谓“短命”之“不幸”,兼有圣人之心、人之常情。然而,不可因此以为颜子可怜。何也?孟子曰:“寿夭不二。”
何以谓之“寿夭不二”?人之心性不修养,不足以谓之人;人失去其本心本性,虽生而为人,且寿命长久,则愧对“人”字;人能修养心性,而尽心尽力务于“意诚,心正,尽性、合道”,且一日不辍,则虽“短命”,而终生无所愧疚。君子所重在心性,小人所重在肉体。
所谓“今也则亡”,朱子曰:“亡,与无同。”两字之义,可谓大体相同,然而也有不同。既有而又失去,则谓之“亡”;至今未有可以谓之“无”,既已失去之后,亦可谓之“无”。“今也则亡”者,当初有颜子,今日已失之,来日岂可云必无?
若君主之所“好”不在王道,虽有“颜子”,对于均组而言,亦等同于无;若君主之所“好”在于“王道”、“仁政”,则何愁无“颜子”也?尧舜之道、文王之道,并未失传,纵然至今已是两千余年之后,“四书五经”仍在,只看所“好”是否在此。
夫子何以谓之“未闻好学者也”?夫子固然有深叹“好学者罕见”之意,或许亦有“夫子不作决绝之言”之事,然而,夫子之言何尝不是实情?又何尝不可以为此是夫子对时人、世人、后人之劝勉?可叹当时至今日,所“好”在于“道义”者,确实“好学”者,何以终究罕见?
陈祥道先生曰:“盖‘不迁怒,不贰过’,尽性也;‘不改其乐’,知命也。颜子未至五十而知天命,盖‘知命必以五十’者,非若谓‘五十而犹不知天命’则不可也。”颜子能未至于五十而能尽性、知天命,岂非“好学”之所致哉?
作为学者,如若“迁怒”、“贰过”而不知悔改,终不能至于“好学”;作为君主,即使“好学”,而所“好”者并非“王道”、“仁政”,终究不能使国家、天下由“据乱世”至于“升平世”,更不可能由“升平世”至于“太平世”。
【附言】经典所载,有道焉;有天道,有地道,有人道;人道又有圣人之道,贤人之道,君子之道,而小人之道、丛林之道不与焉。能知“一以贯之”,能知“闻道勤而行之”,能知“循序渐进”,则能渐进于道。若半信半疑、一曝十寒,则终究不能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