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友好!我是济南大学赵宗来。今日有200群,宗来亲手逐群分段贴文,隔十分钟一大段;所至之群,必是应邀;若有垂询,敬请小窗留言待答,群中不答。此虽名为“讲座”,实是宗来自学所撰。敬学《论语》,不敢鉴评,只敢学习而躬行。文稿皆在121893048空间日志,任凭阅览、转贴。愿学者欢迎,不愿者请自便。】
7.33子曰:“文莫吾犹人也。躬行君子,则吾未之有得。”
先儒解此章,有分歧。或谓“文莫”读为“忞慔(音民木)”之通假字,是燕(音焉)齐之语,义同“黾(音民)勉”、“勤勉”。钱穆先生取此说。然而,《论语》当用“雅言”,纵使是用方言,亦当用鲁方言,而非燕齐方言,且不宜如此曲折作解,故兹不取。
若如此作解,则此章之义可表述如下:由勤勉而言,吾与众人相似;若说躬行践履,则吾未尝做到。既曰勤勉矣,何以又有“躬行尚有所未至”也?钱穆先生解“躬行”为“从容中(音众)道,臻乎自然,己不待努力”,可谓圣贤境界。此义虽可取,终觉勉强。
今以“文”与“行”并列而言,则“文”当指“礼仪文章之学”,“行”当指将所学落实于躬行践履也。“莫”,“或许”之意。“文莫吾犹人”,谓吾于礼仪文章之学或许与众人相差无几。“躬行君子,则吾未之有得”,谓吾于践行尚未全得之。
解者皆谓夫子此言乃是谦逊。谦者,确实在他人之上,而不自以为在上;逊者,确实在他人之前,而不自以为在前。是故,莫误认为“谦逊”者为有意退让,亦莫误认谦逊之言即是事实。“谦逊”者,乃是有德者之自然体现。
夫子何以如此谦逊?君子以“行”为重,而不可止于“文”也。世人之知礼仪、读圣贤君子之文者多矣,倘若不能躬行践履,纵然能背诵“十三经”、“四库全书”,或讲解经典头头是道,或解说之作至于等身,亦终究不可谓之“君子”也。
至圣孔子、亚圣孟子之后,至于汉唐宋明,读经、解经之作,以“汗牛充栋”喻之,不足以喻其多,然而,何以终究未有“圣”与“王”?“躬行”不足之故也。真一道子先生曰:“今之正教不兴,无躬行者也。”所谓“躬行”,非“能行”即可,须“所行无不善”。
7.34子曰:“若圣与(音宇)仁,则吾岂敢?抑为(音围)之不厌,诲(音汇)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公西华曰:“正唯弟子不能学也。”
【1】“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意谓夫子不敢自以为圣,亦不敢自以为仁。夫子何以如此自称?是夫子确实不敢自以为已达于“圣”、已达于“仁”。天下之人,凡是自称“圣”与“仁”者,盖皆非圣贤君子也。
何也?“圣”乃天爵,人无权予之,亦无权夺之;“仁”乃一人终生之事,“死而后已”,任何人不敢在生前自以为已达于“仁”。再者,陈祥道先生曰:“圣者,天道之至;仁者,人道之至。”若自以为已“至”,则可谓自满,而再无进身之地矣。
《礼记·曲礼上》有“敖【同傲】不可长(音掌)”、“志不可满”之语。傲气长则骄横,不知天高地厚;志气短则颓废,乃至自毁前程。自知“孤家、寡人、不谷”而能修德积善,然后能近道全德。孤德之家,寡德之人,不善之我,谓之“孤家、寡人、不谷”。
是故,不敢自以为已达于“圣”,方可达于“圣”;不敢自以为已达于“仁”,方可达于“仁”。河伯见海若而自愧不如,是有自知之明;杯水置于坳堂之上,岂能载舟?德配天地之圣,方是“三才之人”;德合天地之人,方是“心德之全而人道之备”者。
【2】“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其义曰:只不过是修养仁圣之德,躬行仁圣之道,而无满足之意,无厌倦之时;只不过是人有于仁圣之道晦暗不明者,教诲之而使之自明自行,不敢厌倦怠慢,不敢盛气凌人;夫子自称只是如此而已。
“学而时习之”,修养也;“为之不厌,诲人不倦”,修行也。“为之不厌”,独修独行也,先知而先行也;“诲人不倦”,期以共修共行也,先觉觉后觉也。致力于“不厌不倦”,是择善固执而勉为其难也;“不厌不倦”,不期然而然者,方能“大而化之”。
夫子自谓不敢以“圣与仁”自居,其所谓“圣与仁”,是“圣人与仁人”。学者立志,不可立志于成“圣人与仁人”也。夫子自谓“为之不厌,诲人不倦”,是立志于“圣人与仁人之德”。学者立志,当“志于学”、“志于仁”、“志于道”也。
【3】公西华者,夫子之弟子,复姓公西,名赤,字子华。《论语》称其字而不称其名,礼之敬也。而今废名讳,而不论何时何地,径称他人之名,是中华礼仪之失,是言者自身之失敬也,是使天下之人不知上下尊卑,增“贡高我慢”之气也。
公西华曰:“正唯弟子不能学也。”其意曰:夫子之“为之不厌,诲人不倦”正是弟子所不能学者。何以不能学也?盖“为之”与“诲人”者,弟子似乎可以“学”,然而,德所未及者,所“为”未必合道,“诲人之言”未必可靠、可信也。
再者,“不厌”与“不倦”者,乃是“不能学”者。何以“不能学”?此是德之自然呈现,非可勉强,更非可模仿者也。朱子曰:“不厌不倦,非己有之则不能,所以弟子不能学也。”吾等之所能学者,修己之德且行己之事而已。
人,无不可有所为,无不可教诲他人,然而,其德不至,则所为难免于胆大妄为,所教难免误导他人。读经学道者,终生不敢自以为是,是故,君子必谨言慎行,乃至“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夫子确乎已达于“圣与仁”矣,然后所为所诲无可疑。
然而,可悲可叹者,世人往往自以为是,有圣人之言而不知敬畏,任意取舍,随时抑扬,自创新说,然后,由此而为之,由此而教人,自误误人而不自知,至于两千余年来,天下无圣无王,时至今日而天下苍生堪忧。“天下溺,则援之以道”,奈何人不信道哉?
7.35子疾病,子路请祷(音导)。子曰:“有诸?”子路对曰:“有之。诔(或作讄,音磊)曰:祷尔於上下神祇(音旗)。”子曰:“丘(音某)之祷久矣。”
【1】所谓“疾病”,分言之,伤由外致谓之疾,伤由内起谓之病;合言之,谓内外皆伤,而病情甚重也。在夫子病重之时,子路尝祈求鬼神保祐夫子。夫子闻之,问子路是否有此事。子路答曰:“确有此事。”有病有忧,人常欲祈求鬼神保祐。
子路曰:“诔曰:祷尔于上下神祇。”此所谓“诔”,乃是述死者生前行事之文。夫子只是病重,不当有此。钱穆先生曰:“一本作讄,当从之。讄,施于生者,累(音磊)其功德以求福。诔,施于死者,哀其死,述行以谥(音是)之。”此解近是,故取之。
“尔”,指夫子。子路仅比夫子小九岁,虽以夫子为师,而情同兄长,故直呼夫子用“尔”字,此是真情流露,而非不敬也。神祇者,天神曰神,地神曰祇。子路之言,意谓“为汝向上下神祇祈祷。”此言当是子路“讄文”中之一句。
【2】夫子曰:“丘之祷久矣。”其义曰:夫子之祈祷已久矣。夫子之言,非责子路也,亦非自身久已求神祇保祐。世俗之祈祷,往往是求助于鬼神,子路真情为夫子之病担忧,如“有病乱投医”而求助于鬼神。夫子借用子路所言之“祷”字,而无求助于鬼神之意焉。
君子之于鬼神也,诚敬而祭祀之可也,但不求助于鬼神。夫子所谓“祷”,平时修己之德、行己之事,且诚敬祭祀而已。何也?一者,若有罪过,当思悔改,不可求鬼神以及他人原谅,否则,犹如有饭不吃而欲求仁使之饱,且诬鬼神、他人不恕,或使鬼神、他人犯错。
再者,己若有德行之善,则鬼神自然福祐;己若有邪淫之恶,则鬼神岂能免其祸哉?此即“福善祸淫”之道。《易》有“与鬼神合其吉凶”之言,然则何以如此?“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多助从何而来?天地、鬼神、众人也。若不务修德、遵道,而求助于鬼神,非君子之道也。
7.36子曰:“奢(音赊)则不孙【同逊】,俭则固。与(音宇)其不孙也,宁(音佞)固。”
【1】不当用而用之,谓之奢;当用而不用,谓之俭。譬如人之衣食,能保暖则可,然而,并非有锦衣玉食而不衣不食,亦非无锦衣玉食而强求。不应贪求锦衣玉食而贪求,奢也;有衣食而宁可受冻挨饿而不用之,俭也。此所谓奢与俭,皆不合于礼也。
所谓“奢则不孙,俭则固”,谓奢与俭皆偏,偏必有弊也。奢之弊,在于使人追求享乐、虚荣,只知有己,而不知谦逊辞让。俭之弊,在于使人但知贪守财物,而蒙蔽仁爱之心,从而成为鄙陋吝啬之守财奴。故《诗》之《曹风》则“刺奢”,《魏风》则“刺俭”。
何谓“不奢不俭”也?盖如《礼记·曲礼上》“积而能散”则可矣。财物不当用,则分毫不可浪费;财物当用之时,虽话费千金万镒而不吝。贫穷之际,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非俭也;富贵之时,钟鸣鼎食、车马锦绣,非奢也。是故,非于“奢俭”之间求其折中也。
【2】“与其不孙也,宁固”,其义曰:若迫不得已,于“不逊”与“固”之中,只能选择其一,则宁可选择后者。此非夫子赞同“两利相较取其大,两害相较取其轻”,否则,从“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而言,则入小人之道矣。
然则,夫子何以曰“与其不孙也,宁固”?“不逊”者,失其“辞让之心”矣,甚至“为富不仁”而失其“恻隐之心”,孟子曰“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是故,一旦追求奢侈浮华,其害在于败坏人心人性,非止财物之多寡也。
“固”者,守其财物而鄙陋,虽或因此而蒙蔽仁爱之心,而未必至于害人,亦未必至于败坏人心人性,未必至于暴殄天物。若是“节俭”,是“俭”而有礼也,故不可谓之“俭”。《道德经》“去奢”而“宝俭”,其所谓“俭”者,“节俭”也。
近百余年来,天下“奢侈”之风弥漫,其危害已大矣,然而,世人自欺欺人,不名之为“奢侈”。其害何在?不仅世人为其“奢侈”而伤其心性身体,而且有因此而不能婚配、不欲生育子女者;不仅人类利欲熏心、利令智昏,而且天地万物无不受侵犯矣。何时悔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