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会反事实推理吗？

改编者：2022级 胡潆月

指导教师：王恩旭

一开始学习中文，你可能会对中国人独特的表达方式感到好奇。“中国人为什么会这样说？好奇怪啊！”其实这不奇怪，毕竟从美国出发，你要“挖穿地球（Digging through the Earth）”才能到中国呢（开玩笑啦）。

（图片来源：搜狐网页 2018）

相信不只是你，很多外国同学也会有这样的疑惑。对于语言、思维及其表达方式的关系，语言学家给出各种各样的解释方案。其中，影响最大的是“萨丕尔-沃尔夫假说”（Sapir–Whorf Hypothesis）。该假说认为：一个人说什么样的语言决定或影响了他怎样思考问题，汉语和英语不同，因此说汉语跟说外语的人的思维方式也不同。美国心理学语言家布鲁姆（Alfred H. Bloom）的研究，进一步强调了这一观点。布鲁姆在《语言对思维塑造的作用》（The Linguistic Shaping of Thought，1981）一书中指出：汉英语言语法的差异，造成来了汉英母语者反事实推理能力（counterfactual inference）的差异。英语反事实条件句（counterfactual conditionals）有明显的语法标记（grammatical markers），如虚拟语气(subjunctive)标记If I were you，I would…等，因此英语母语者发展出了处理与事实相反过程的能力，可以进行反事实推理；相反，汉语缺少这样的语法标记，因此汉语母语者没有发展出处理与事实相反过程的能力，难以进行反事实推理。

（图片来源：豆瓣读书）

那么，布鲁姆的这一看法是不是正确呢？

回答这一问题之前，先来看一下什么是反事实推理？反事实推理，也称反事实思维（counterfactual thinking），它不是一种事实性的推理，而是假设性的（hypothetical）推理，即“根据……假设条件，推出一种跟事实不同的……另一种可能性（possibility）”（袁毓林 2015）。假定有几个人在等John看电影，结果他来晚了，导致大家看电影迟到。对此，英语用虚拟语气来表达。

（1）If John had come earlier, they would have arrived at the movies on time.（要是约翰确实来得早，大家就不会看电影迟到了。）

以上句子是一个假设：假设John来的早一点，大家就能准时看电影了。事实上，John并没有早来，大家也没能准时看电影。句子的前提是假的，结论也是假的。因此，是一个反事实推理。

诚然，汉语没有英语这样的虚拟语气，或者说，汉语没有明显的反事实推理标记（markers）。但这并不意味着汉语没有反事实推理的表达手段，也并不意味着中国人不会反事实推理。事实上，中国人是会反事实推理的。比如，中国人都熟悉的“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其中，“没有共产党”和“没有新中国”都是反事实的（“共产党”和“新中国”都已经存在），整个句子是反事实推理句。如果中国人真的缺少反事实推理能力，那么是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义的。可事实上，没有一个人中国人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从汉语本身来说，虽然汉语没有虚拟语气，但可以通过其他形式表达反事实推理，而且类似的形式还非常丰富。常见的有两种：

形式一：假设性的连词、助词等，包括“如果（不是）、要（不）是（因为）、若（不）是（因为）、的话、否则、要不、不然、要不然”等。比如：

（2）如果我不是在气头上，也许会多看他几眼。（汤保华《情感分析》）

要不是我在场，她就打小涛了。

要是下雨的话，我就不去了。

快走吧，不然车就开了。（《现代汉语规范词典》第3版）

除非你亲自去请，否则的话他不会来。（同上）

很明显，以上句子的“我多看他几眼”“她打小涛了”“我不去了”“车开了”“他不会来”都是假设，而不是事实。

形式二：通过语气副词“幸亏、幸好、可惜”和否定连词“否则、要不、（要）不然”连用，表达反事实推理。比如：

（3）幸亏他叫醒了我，否则就迟到了。

幸好你来了，要不然我得等大半天。

可惜师伯不在，否则令狐大哥也不会受伤了。

同样，以上句子的“迟到了”“等大半天”“令狐大哥不会受伤”也都是假设的情况，不是事实。

总的来说，汉语没有虚拟语气等明显的反事实标记，但可以通过副词、连词、助词等来表达反事实推理。这样的情况不仅在现代汉语（modern Chinese）常见，在古代汉语（ancient Chinese）也很常见。比如：（详见袁毓林 2015）

（4）a.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论语·宪问》今译：如果没有管仲，恐怕我们都要披头散发、穿左衽的衣服了！）

b.乡使听客之言，不费牛酒，终亡火患。（《汉书·霍光传》今译：当初如果听了那位客人的话，也不用破费摆设酒席，最终也不会有火灾了。）

c.假令晏子而在，余虽为执鞭，是忻慕焉。（《史记·管晏列传》今译：假使晏子还活着，我就算是给他拿着马鞭赶车，也是高兴钦慕的。）

这样看来，布鲁姆认为汉语缺少反事实推理标记是不正确的。事实上，汉语不但有标记，而且从古至今都非常丰富。既然如此，汉语的反事实推理有哪些特殊之处，是什么让布鲁姆认为为中国人不会反事实推理呢？

请看我们的下一个故事《为什么布鲁姆认为中国人不会反事实推理？》

参考文献：

1. 袁毓林.汉语反事实表达及其思维特点[J].中国社会科学,2015(08):126-144.

2. 张迈曾.《语言对思维构成的作用—语言对中西方思维影响的研究》评介[J].国外语言学,1993,(03):14-17.

3. Bloom, A. The Linguistic Shaping of Thought: A Study in the Impact of Language on Thinking in China and the West. Lawrence Erlbaum Associates, Hillsdale, NJ,19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