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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晓洁专栏】非洲的蛊惑之三 野性之美
发布日期:2010-03-15   点击:

清辉沁寒意。

高原上的草原是一片银色海绵,滋滋地吮吸着清冽的夜气,发出青凛凛的微光。漫不经心地,绯红的晨曦揭开草原上黑沉沉的盖子,巨大的黑色之蚌喘息着张开,把这世间最美丽壮观的野生动物聚居地呈现在游人面前。

此时的草原安详恬静得像一个童话。然而就在你悠悠然陶醉其中时,一声雄狮的怒吼忽然从草原的深处响起,贴着草皮飞快地向你扑来,像个惊叹号一样撞得你坐立不稳,这吼声深沉、沙哑、奔放,威严得让人不寒而栗。非洲大陆上最震撼人心的吼叫声拍打着晨光中的草原,激溅着野性的火花,让人猛然醒悟,我们只不过是这片草原上的不速之客。

狮子的吼叫声极具穿透力,在干燥的天气里可以穿透5千米,如果空气湿润,可以达到8-10千米远。它的叫声一方面是为了恐吓其他的狮子不要侵犯它的领地,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和家族的主要成员联络。当进行挑衅时,它们使用多变的吼声,从低沉的咆哮到暴躁的咕哝,这时的狮子可是个危险的火药桶。当母狮子呼唤小狮子时,会使用一种沙哑的温柔的声音,而且像个慈母一般耐心地重复好几次,让人感叹这兽皮下的温柔。直到小狮子一边嘟嘟囔囔地发着牢骚,一边不情愿地回到母亲身边。

肯尼亚的野生动物保护区几乎都有狮子出没,比如纳库鲁、桑布鲁、马赛马拉、察沃等。在以火烈鸟著称的纳库鲁还发生过狮子吃人的事情,一个旅馆的服务员下夜班回家的路上失踪了,几天后被证实受到了狮子的袭击。但一般情况下狮子不会主动袭击人类,除非极度饥饿时,我们经常在野生动物保护区里看到孤身一人赶路的土著人。

非洲雄狮高高地端坐在非洲大陆生物链金字塔的顶端,像个风度翩翩的君王,傲慢地俯视着芸芸众生。它们夸张的头部,炫耀的鬃毛,半睁半闭的双眼,都是为了显示他们在等级森严的野生动物王国中的地位和尊严。狮子以家族的方式聚居在一起,最多可以达到40多头,每个家族一般由一个或两个公狮作家长,其余全是母狮带着各自的小狮子,公狮有交配权,维系着三宫六院的安定团结。一个狮群里是不会有好几个没有血缘关系的成年公狮存在的。为了保持家族的纯洁,基因的健康,当小公狮子长到两三岁时,就被无情地驱逐出狮群。公狮兄弟恋恋不舍地辞别家乡,一起外出闯荡,到4、5岁时,建立自己的领地,成家立业。

马赛马拉大约有500头狮子,每年有50-60多万游客光顾这里,比到埃及金字塔的还多,朝圣般地追逐着这些大型猫科动物的踪迹。游客站在顶部可以敞开的游览车里,拿着望远镜,四处搜索。

我们去的时候,坐的是越野吉普车,通常驾车穿行在大草原上的都是我们的专业黑人司机,而掌舵的却有好几个,坐在其他座位上的人时不时地对他大喊:“往左!左边有东西!”“快!拐弯往右!”“那边是什么?快去看看!”

执行命令对我们的黑人朋友来说是一种享受,因为驰骋在像马赛马拉这样辽阔的草原上,向哪个方向开都有可能看到意想不到的壮观的场面,而这正是他们最乐意发生的事情。每当看到我们对着哪怕是一群狒狒也兴奋地尖叫时,他们就会得意地笑着,笑里还夹杂着一丝故作的不屑。天是碧蓝的,洁白的云朵像一只只胖胖的小棉鞋,低得仿佛触手可及,地平线却远得像写在书本上的自由。四周坡度平缓的丘陵那么可爱,又让人敬畏,像一大块幕布随时更新着或温馨或残暴的场景。

拜访狮子的最好时机是凌晨,因为狮子一般在夜间或日出之前捕食。于是天不亮,我们就裹着旅馆房间里的毯子开车出发了,绝没有偷人家毯子的念头,只是因为高原上的清晨实在是冷得不象话。要想让我们暖和过来,那就只有找到狮子、豹子,一看到他们,毯子早就不知扔到哪里去了。内心的紧张和兴奋被紧紧地封闭在还在打颤的牙齿里,就着依稀的晨光,贪婪地注视着闪动在草丛中的美妙的身影。第一次去马赛马拉时,我们披星戴月地出发,一直转悠到天光大亮,一个狮子影也没见到。一车人饥肠辘辘,无精打采地准备原路返回时,坐在前排的一个人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叫,司机紧接着刹住了车。就在前方不远处,两头母狮子忽然从岔路上踱出来,慢慢地向我们走近。感谢上帝,我们没有找到狮子,好心的狮子来找我们了。

一车人大气不敢出,眼看着两头漂亮的母狮子优雅地一扭一扭地向我们逼近。他们可能是捕猎归来,对眼前的这个黑乎乎的大家伙司空见惯了,像两位见过大世面的模特似的,旁若无人地来到我们眼前。朝霞初露,母狮子身上的毛被映照得闪着金光,一颤一颤地拨动着薄如蝉翼的晨曦。它们擦着汽车旁边下了主道,钻到杂草掩映的小路上去了。其中一个还回头望了我们一眼,哇!是不是和我们定了个约会?我们的车也下了主道,慢慢地跟着它们,但很快我们就放弃了,因为车子开不进去,两头母狮子像谢了幕的演员,消失在一片荒野中。

如果动物界也有评比的话,那母狮一定能评得上模范母亲或是先进生产者,它们承担了家族几乎全部的家务,从生育到捕猎,里里外外一把手。一头母狮子可以杀死一头比它还重的250公斤的斑马,一旦被踢伤,伤口就是致命的。然而冒着生命危险捕来的美味却要拱手送到游手好闲的公狮子面前,霸道的公狮咆哮着不让母狮靠近猎物,自己大快朵颐,酒足饭饱之后,踱到树阴下睡觉去了,然后小狮子一拥而上,慈爱的母狮子只好先让孩子们吃饱,等轮到它时只剩下残骨剩皮了。母狮子在公狮子面前非常温顺,有一次我们在一片乱石丛林前看到一对狮子趴着乘凉,也许是对聚在身边的越来越多的汽车感到有些厌倦,公狮子起身,钻进乱石中的巢穴。然而母狮子似乎喜欢这个展示自己满足虚荣心的好机会,磨磨蹭蹭地不肯回家。公狮烦了,回头冲它低声呵斥,母狮立刻爬起来悻悻地跟在后边钻进了乱石丛。如此贤妻良母的母狮子,一旦捕猎时受到了致命的伤害,却只有独自一个挣扎着远离狮群,悄悄走进荒凉草原的深处,孤独地死在鬣狗的爪下。它不能留在家里白白地消耗能量,狮群要生存下去,这是动物的本能,也是千百年来生物进化的残酷的结果。进化,就像站在马拉松长跑比赛的公路旁喝彩加油的人一样,一边挥舞着手臂,一边大声喊着:坚持住!活下去!

等到了中午,草原上热浪蒸腾,所有的动物都被晒得昏昏欲睡,赤道上的阳光像个性情暴烈的女子,需要沸点一样的激情,她挑衅地炙烤着雨季来临之前的枯黄的草原,好像要一把火把它点燃。只有金合欢树,这美妙得让人想入非非的植物,撑起带刺的大伞,为动物们遮一片绿荫。

路是干燥的红土路,压着深深的车辙,像老妇人青筋暴露的手臂,固执地伸向远方,跋涉在烈日下的游览车裹着一团红色的烟雾跌跌撞撞地滚动着,车里车外好似长了一层铁锈,我们随时准备着奋不顾身地保护我们的相机。路边时常出现白得刺眼的动物头骨,角马、野牛或者羚羊,角依然尖锐地挺立,空洞洞的眼窝无语地对视着天空。不远处,说不定就有一头狮子懒洋洋地卧在树丛中,在我们的车经过时,张开大嘴打个慵懒高傲的哈欠。

狮子对于游客的骚扰反映不是很强烈。在纳库鲁,有一次足有十几辆车围着一头趴在草丛中休息的雄狮,镁光灯此起彼伏。因为纳库鲁有个面积很大的盐碱湖,湖边栖息着成千上万的粉红色的火烈鸟,留给其他动物的地方有限,不是狮子的主要聚居地,所以在纳库鲁看到狮子非常难得,才会出现这种明星出场似的场面。但那头狮子竟然毫不介意,该干嘛干嘛,最后竟呼呼地睡着了。还有一次,我们停车看一群拖家带口的狮子,小狮子们刚刚吃完一头斑马,嘴上还带着血迹,顽皮地打成一团,最后竟然滚到我们车底下去玩的不亦乐乎。更为难得的是有一次我们意外地闯进了一对狮子的洞房,那时正是雨季,一对恩恩爱爱的狮子在大雨过后湿润清凉的草地上缠绵,全然不顾我们的镜头。母狮在发情期的2到6天里每小时交配2到3次,这几天对于公狮来说非常珍贵,它必须抓紧时间才能把自己的基因遗传后世。同行的一个伙伴带了数码摄像机,原原本本地录了下来,笑称要把这难得一见的“野兽版的色情片”拿回去卖个好价钱。

但是在桑布鲁我们却经历了一次历险记,桑布鲁的狮子不像马赛马拉的狮子那么金黄,颜色发白,可能是游客少的原因,有些怕人。当我们的汽车逼近一头躲在树丛后的雄狮,几个镜头一起对准它时,它先是惊慌地盯着我们看,然后大吼一声,竟然冲向我们的面包车,一车人谁也未料到这一幕的发生,下意识地往后缩。黑人司机一打方向盘,掉头就跑,一气儿开出三十多米远,汽车才气喘吁吁地停下,大家惊魂未定,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雨季在远方发出潮湿的呼唤,动物们在马赛马拉枯黄的草原上艰难度日,相互鼓励着: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他们期待着第一声雷声在草原上空滚过,期待着浩浩荡荡地跨越马拉河,返回自己的家乡。狮子是动物大迁移最大的受益者,无数的角马、斑马、黑斑羚为狮子提供了充足的食物。当上百头凶悍的野牛排着队在草原上行进时,场面是非常壮观而且令人畏惧的,然而狮子会凭借集体的力量去捕杀年轻的野牛。一头成年的野牛可以用犀利的牛角与狮子搏斗,但在群狮面前却是苍白徒劳的,一只狮子把爪子深深地插进野牛的臀部,其余的蜂拥而上,死死地扼住野牛的脖子,等待它的只有死亡。群居有利于聚集能量捕获大型动物,抵抗成群的鬣狗袭击幼狮。因为刚出生的小狮子非常无助,不到2公斤,最初几天不睁眼,只有一半的小狮子最终存活下来,不像斑马等食草动物一出生就能挣扎着和妈妈一起跑。小狮子死亡率高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自相残杀,当年轻力壮的公狮子侵入别的狮群,经过激烈的搏斗赶走了老狮王,带着胜利的鲜血霸占它的家业和妻室之后,它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咬死那些小狮子,而且是全部,为自己争取繁衍后代的权利。只有这样,母狮子才会发情,因为哺乳期的突然结束,导致母狮体内荷尔蒙寻找新的出路。狮子没有别的选择,物竞天择的进化手册里,毫无怜悯二字。

大自然是公平的,爬的越高,跌的越重,处于生物链上部的食肉动物一般孕期长,而且存活困难。像鬣狗,从娘胎里就染上凶残好斗的禀性,鬣狗一般成对出生,但它们成对的日子很少,大多数的新生儿都忙着找母亲的奶头,而小鬣狗生下来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其同伴的后颈,几小时内,一只就会咬死另一只。大自然的赌场里,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规律加上一点运气一起维持着这场赌局的生动活泼。

傍晚时分,沉甸甸的夜色从宇宙的高处缓缓降落,太阳燃成了余烬,狮子屹立在水一样流泻的夕阳中,警惕地注视远方,对它们来说,新的生存搏斗又要开始了。非洲雄狮用它粗犷而犀利的叫声刺破绯红的黎明,又用野性而优美的剪影送走血色黄昏,再没有什么动物比它们更有资格讲述非洲草原上的权利与阴谋的故事。

言至此,已是深夜,万籁俱寂。我相信在这夜色阑珊之际,遥远的非洲大草原上正有无数狂野的生灵在夜色下徜徉,有无数幕令人心悸的悲喜剧在星光下演绎着生命的野性之美,千百万次地谢幕,又千百万次地登场。

(责任编辑:瞿佳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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