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姐打电话过来说母亲病了。我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了。我们姊妹几个都知道,长长的雨季过去,秋风来的时候,母亲是一定会生病的。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雨季每年都尽职尽责地提醒着母亲她那些不堪回首的雨季经历。
母亲最初的记忆就是从雨开始的。那天夜里,姥姥紧紧搂住她,窗外电闪雷鸣。姥爷在母亲八个月时就去世了,此后长长的十三年里,每个雨夜,她们都是在漆黑中抱做一团,在每一次闪电过去,随着雷声四处张望。因为土坯墙外层已完全剥落,被雨水一浇,用手指一捅就可以看到屋后的庄稼。那时的母亲尚体会不到太多的凄凉与紧张。姥姥就是她的房屋,能抵风挡雨。在我家那艰苦的岁月里,母亲一肩挑起所有的担子,不让我们辍学,大概就源于她的这种对于母爱的理解吧。
母亲十三岁那年,姥姥迫于生计再嫁了。母亲有了弟弟妹妹,有了完整的家。可是不幸对于不幸的人总是关爱有加。母亲十六岁那年,姥姥得产后风去世了。姥爷忧愁致病也随着去了。母亲成了两间破草屋的主人和三个小孩子的家长,无论她怎么拼死干,他们也只能勉强填饱肚皮,到了雨季,家里就没有一点可吃的了。母亲说,雨天里,她就紧紧搂住弟弟妹妹在漏雨的屋子里东躲西藏。那时候,母亲最怕他们哭,怕他们喊饿。那哭喊对母亲来说就像索命鬼的催促。
我无法想象母亲在偶尔谈起那些日子时的感受,怕我的感情流露增添母亲的辛酸,每次我都装作平静的样子听她诉说,再劝慰一句:都过去了,别再提了。
对于母亲来说,雨季的一切苦难永远不可能被掩盖半分,每年的雨季都将蒙在上面的尘埃冲刷得一干二净。
许是今年雨水太多的缘故吧,母亲老是提起那些往事,提起我姥姥。一天醒来,天正下着雨,母亲神情黯然。她说梦见了她母亲。依旧是去世时的样子,花白头发披散着,穿着那件破了的蓝上衣。母亲还说,姥姥是因房子被冲走了才来找她的。
我陪母亲给姥姥烧纸钱。母亲说母女连心不必送到坟前,就朝姥姥坟地方向走了十几里,把纸烧了,纸灰在雨里随风翻飞。
人们总习惯于相信人的意志是不可战胜的,实际上,有时候,人的意志薄得像层纸,脆弱得不堪一击。我甚至不相信,磨难会使人变得坚强,受过真正磨难的人往往要比普通人脆弱得多,敏感得多。母亲敌得过雨季,却总被每年第一阵秋风击倒。我们无力改变这一切,只好希望人们都别经历太多的雨季。
(编辑:王乔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