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友好!今共学《论语》之群有145。礼闻来学,不闻往教;此为君子之道,非小人之说,是以应邀方来,不喜则去;愿学者来,不愿者避。非欲为师,但愿共学。以文言作解,为使共学朋友将来能自己读懂经典注解。
2.12子曰:“君子不器。”
【1】君子之学,非才艺之学。《礼记·学记》曰:“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玉者,物也,以“成器”为贵;人者,仁也,以“知道”为贵。《四书遇》曰:“董思白曰:世人多以‘不器’为无所不能,不知君子政不贵多能,惟其无能可名,故不可以‘器’名。”
学习君子之道者,非弃才艺而不学,不专务学才艺而已。君子所务,在于道理、事理。理一分殊,君子务其“理一”以通“道”,遇事须知“分殊”以应事。务于“分殊”者,或可“成器”,而不能“一以贯之”,必有“顾此失彼”或“盲人摸象”之弊。
“成器”之学,重在才艺、能力,一专一能则足以为器;才华卓越、博学多能、见多识广,则可以为大器。器必分大小,以所容之多少、其用之大小而别之;器必分贵贱,以其材质、做工而别之。成器而后有用,而一器有一器之用,难以兼用、通用。
“知道”之学,重在心德修行,必由诚至于至诚、由善至于至善,而后“知道”。“知道”者,知人之所以为人之道,知器物、事物之理也。可以通用之才,唯“大器”而已,未必是“知道”者。今之学者、专家,成器者也。“知道”之学,人人所当学,以此为“成仁”之学故也。
【2】器必由人造而重其有用,而君子则在于自修而天成。无用之器,人必弃之;成用之器,不用则如废。是故韩退之先生曰:“待用于人者,其肖(音孝)于器邪(音爷)?用与舍属诸人。君子则不然。”人若以“君子之道”无用而不学,是惟务“成器”而不务“知道”也。
君子之自修,修其生而已具之“恻隐之心,辞让之心,羞恶之心,是非之心”而已;君子之天成,成其“仁礼义智”而已。何以谓之自修?诚善非由外加,乃是自备,若《诗经》所谓“伐柯伐柯,其则不远”之言,执斧斫木以成斧柄,斧柄已在所斫之木中。
何以谓之天成?天者,天然之谓也。成仁,即成人;成人,即成仁。天之生我为人,而非他物,必有以也。学修而成人,成其天然而已,非改造自我而后方可成人。是故,“存天理”,存天然之理也;“灭人欲”,灭外物诱发之人欲也。“存天理,灭人欲”,必由己而不由人。
孟子曰:“颜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同生而为人,大舜所有之心性,吾人亦生而有之;大舜能全其心性,吾人亦可以全我心性。故曰:“人皆可以为尧舜。”可以为尧舜,由心性而言之;能否成为尧舜,必自修而天成。
【3】君子之道,乃是“大学之道”。“大学之道”何在?以学而知“德在己心”,修而成之,显明于言行,“明明德”之谓也;黎民未能明德,则爱之教之,“亲民”之谓也;始则立足于“至善”,中则遵“至善”而行,终达于“至善”,“止于至善”之谓也。
“明德”之法,在于知止而有定,定而能静,静而能安,安而能虑,虑而能得。得者,德也。得之于心,其德明矣。“明明德”之法,基于格物致知,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诚意正心于己则身修,于家则家齐,于国则国治,于天下则天下平。
是故君子学道成德,以其德而可以为君、为臣、为民。君臣民者,位之不同,即或在“士农工商”四民之位,亦无非以德而行,无不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故“明明德”于身而身修,“明明德于天下”则天下平。学习君子之道者,所以成德而行道也,非惟成器也。
《周易·系辞传》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君子之不器,不止于“形而下”也;君子之学道,趋之于“形而上”也。夫成器者,可“利用厚生”;夫知道者,方能立人道而通达天地之道,以至于无不合道。学习君子之道者,其勉之!
2.13子贡问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后从之。”
【1】或谓“子贡多言”,是故夫子以此为药而疗之。船山先生曰:“《论语》一书,先儒每有药病之说,愚尽谓不然。圣人之语,自如元气流行,人得之以为人,物得之以为物,性命各正,而栽者自培,倾者自覆。如必区区画其病而施之药,有所攻,必有所损矣。”
如朱子《集注》引范氏之言曰:“子贡之患,非言之艰而行之艰,故告之以此。”若此,则夫子告孟懿子“无违”,则谓孟懿子有“违”之病;告孟武伯“父母唯其疾之忧”,则谓孟武伯有“妄为非而使父母忧”之病;告子游以“敬”,则谓子游“不敬”。
若谓夫子之答问,皆是“对症下药”,则夫子俨然一医,而非圣矣。既然夫子皆“对症下药”,他人必不能亦用此药,则《论语》竟成“医案记录”,而不可谓之为“经”矣。岂其可乎?再者,夫子视人皆病人,亦非圣人之心也。
孔安国先生注此章曰:“疾小人多言,而行之不周。”此注亦有此偏。小人固有“多言而行之不周”者,亦有“行而不言”者,不可以偏概全。且夫子若“疾小人”,则不合“君子爱人”之旨,益违圣人之全“仁”之德。当以船山先生之言为是。吾侪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宜矣。
【2】“先行其言”,邢昺先生疏及朱子所引周氏之言同,皆为“君子先行其言”,亦即欲言之,而先行之,莫先有其言而后行。何也?盖言之者易,而未必成其行。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是否成行,不全在我。或有言而不能行者,或有言而未成行者,则言行不一矣。
两解所不同者,在于“而后从之”。邢昺先生谓“而后以行从之”,周氏谓“言之于既行之后”,当以前者为善。“君子先行其言”者,心存其所欲言而不言也;“而后以行从之”者,行其内心所欲言也。行之而后,可不复言之,即或言之,皆非言行不一。“言行相副,是君子也。”
船山先生曰:“子贡既已无病,夫子端非用药,而先行后言,自是彻上彻下、入德作圣之极功,彻始彻终、立教修道之大业,岂仅以疗一人之病哉?”夫子之言,示以中正之道,使人自知其偏正,而后偏者自纠之,正者自勉之,如此进德修业而至于“君子”,此为圣人之言。
《四书遇》曰:“时间尽有说得行不得之事。先把己所欲言者,措之躬行,必大通无碍,然后从之,是之谓躬行君子。本文只说‘从之’,并不曾说到从而言之也。”是故,君子以躬行为要,虽说行之而后可以言之,然而非行之而后必有言也。
“君子不器”,是君子之志不可限于“成器”,而当趋于“知道”也,此是为学习君子之道者立一方向标;“言行相副”,固然未必已是“君子”,而“君子”必当“言行相副”,此是为学习君子之道者指明足下之路。下一章之“周而不比”,则是光明正大之德行。
2.14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1】《论语》多有“君子”与“小人”并言者,非为比较之,益非爱君子而恶(音物)小人。言“君子”,使学者知其所趋;言“小人”者,使学者知其所避。君子者,成德之称;小人者,待学待修而成其德。趋避者,趋吉避凶。何以趋避?得道则吉,失道则凶。
“泛爱众而亲仁”,古今中外,需要学修之“小人”众多,而仁德既成之“君子”往往少有,欲使“天下无道”而至于“有道”,进而至于“天下大同”,必由“小人”学到修德始,而至于匹夫匹妇无不有德终。故曰“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
人之分工必然有不同,固有君臣民之别。此所谓“君子”与“小人”,非从分工而言,乃从是否成德而言。或曰:“人人成君子,绝不可能。”然而,自“可以”成君子而言,人无不有此可能,是否修养则在于自己;其次,君子之风盛行之时,则庶民随风而行。
“君子”与“小人”之名,在经典以及其他书籍中,又有另一用法,即分别指官员与庶民,当用此名之时,是期望官员有君子之德,此与“有君子之德者方能为官”有所不同,是否,有身居官员之位,而德如小人或或不如小人者。而“小人”或谓自谦,或不能负大任。
【2】孔安国先生曰:“忠信为周,阿党为比。”此以德行而言。君子必以忠信而达周,小人以阿谀偏私而为比。由此言之,君子之周,在于同心同德而成仁;小人之比,在于有相同好恶或相同利害而结党。君子非无好恶,然非私人好恶,而是人人之所同好同恶者。
朱子曰:“周,普遍也。比,偏党也。”此以功效而言。君子之周,发乎仁心,如孟子所言:“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无论庶民贵贱贤愚皆须“仁民”,推而至于草木禽兽则亦“爱物”。其仁之普遍及于人物也如此。
小人之比,或亲其亲而不及人之亲,乃至为亲其亲而不惜伤及人之亲者;或爱其物而不及人之物,乃至为爱其物而不惜损坏人之物者。固其爱不能周普。小人之亲、爱,私人之亲、爱也,纵然此私心扩大而及于他人、他家、他国,仍无以达周,故永无天下大同之日。
学习君子之道者,欲达周,必当以修德而致之。欲避比,须由其心之公正无私以致之。朱子曰:“(君子之周,与小人之比)皆与人亲厚之意,但‘周’公而‘比’私耳。君子小人所为不同,如阴阳昼夜,每每相反。然究其所以分,则在公私之际,毫厘之差耳。”
《四书遇》曰:“‘周’与‘比’不在量之广狭,而在情之公私。情公,即一人相信亦‘周’;情私,即到处倾盖亦‘比’。以普爱众人,专昵一人,分‘周’、‘比’者误。”是故,君子重在其发心之能“周”,而不求其功效之“必周”。周不周在己,信不信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