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原诗全文: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采采芣苢,薄言掇(多)之。采采芣苢,薄言捋(luo1)之。采采芣苢,薄言袺(节)之。采采芣苢,薄言襭(协)之。
请把全诗阅读几遍,然后我们再开始一起学习。
二、《诗序》讲解:
“芣苢,后妃之美也。和平则妇人乐有子矣。”
1.为什么以“芣苢”为题?
“芣苢”是什么?“芣苢”是什么,有多种说法。第一说,它是一种草的名字,有很多不同的名称,如今一般都称之为车前子。这种草是很常见的。第二说,是指一种树木或者谷物之类,它的果实像李子。第三说,闻一多先生《诗经通义》中认为“芣苢”就是“不以”,是“胚胎”的本字。究竟“芣苢”是什么东西呢?这是学者专家研究的问题,我们在这里不做详细的论证和考查。
在以上说法中,车前子草可以入药,有益于孕育子女;芣苢作为树木或谷物的果实,也可以治疗不孕不育的疾病,两者之间有相同之处。关于“芣苢”与“胚胎”之间的关系,闻一多先生说,因为“芣”字来源于“不”字,“不”也就是“胚”的古字;“苢”字来源于“台”字,“台”也就是“胎”的古字,所以,人们认为“芣苢”可以使人受孕怀胎。总之,“芣苢”可以有益于孕育子女,这一点是相同的。此诗以“芣苢”为题,也正是这个原因。
如果说“芣苢”就是车前子,那么,有益于孕育子女的东西是它的种子。车前子的种子是成串儿的,同时就结很多很多,所以,也有多子多孙的象征。但是,有人提出来,车前子的叶子在比较嫩的时候可以吃,所以,诗歌中采摘车前子是用来食用的。这种说法,是为了配合“劳动快乐说”、否定“毛诗序”的说法而出现的,我们这里不采用。
2.在反传统的时候为什么要反对“毛诗序”?
近百年来,对《诗经》中的诗歌,基本上做出了百分之九十九地重新解释,比如把《芣苢》解释成了“劳动快乐的颂歌”。
陈子展先生的《诗三百题解》说:“《芣苢》,是描述妇女们同采车前的这样一种轻微劳动的赋体诗。不说任何大道理,直写一种琐屑事。工作轻便,情绪轻松,语调轻快。看来有文字淳朴之美,读来有声调谐和之美,作者固当别有一种自得其乐的情趣。此外似乎无甚重要意义。所谓言外之意,弦外之音,作者读者当各自得之。”
当然,这种说法,在古代也不是没有。清代的方玉润《诗经原始》中说:“恍听田家妇女,三三五五,于平原旷野、风和日丽中群歌互答,余音袅袅,忽断忽续。”因为古人也不是没有“离经叛道”之人。
当《诗经》中的诗歌被重新解释的时候,也就意味着完全把《诗经》从“经部”排斥到了“集部”,也意味着把孔子对《诗经》的编订整理和解说完全抛弃了。否定了“经”的地位,也就意味着否定了中国传统文化的标准,否定了《诗经》的教化意义;否定了“圣人”,也就意味着否定了中国人对经典、圣人、道德、祖先的信仰。
“反传统”不是出于恶意,恰恰相反,是为了“救亡图存”,是出于极为强烈和迫切的爱国心和使命感。因为强烈,所以,爱国志士们把中国传统几乎彻底否定,而且猛烈批判,不遗余力地宣传和倡导“新思想、新文化、新道德”;因为迫切,爱国志士们有意凸显了中国历史上的邪恶、错误和不足,不遗余力地要“打到孔家店”。
杜维明先生说,“他们不约而同地组织了一个和儒家传统彻底决裂的联合阵线,一而再再而三地痛击孔家店,把儒家的价值系统拆散,然后各个击破。他们的策略可以分为正反两面。从正面,他们强调传统文化中非儒家主流思想的积极因素:墨子的兼爱,墨经的逻辑,韩非的法治,老庄的自由,道家的科技,乃至民俗学方面的神话、格言、传说、口头文学等。从反面,他们减杀儒家在传统文化中的影响:比如从知识社会学的观点把先秦儒家定为百家争鸣、百花齐放中的一鸣一放,或从文化人类学角度把宋明理学规约为官学,属于上层社会控制系统中的意识形态,而和一般人民的信仰结构毫无关涉。儒家被相对化和等级化之后即变成了一套专制政体为了自身利益而强制执行的礼教。如何狠批‘吃人的礼教’便成为青年志士当仁不让的首要任务。”(《一阳来复》,第62页)
3.从“后妃之美”到“和平”。
我们在讲前几篇的时候,曾经说过了“后妃之德”、“后妃之化”,这里所说的则是“后妃之美”。“德”所指的是后妃内在之美,“化”所指的是后妃的教化之用,“美”则是指后妃教化之果。那么,是什么“果”呢?那就是“和平”。
当时的周文王与后妃,因为有高尚品德,所以能后宫安定、君明臣贤;有后宫安定,君明臣贤,所以能行仁政、得民心;因为行仁政、得民心,所以按正道行征伐,平定六州。周国后宫、朝廷、百姓安定,然后六州百姓也能得以安宁,所以可以称之为“和平”。
“和平”与“太平”不同。“太平”是“王道大成”,而且是像“河图”、“洛书”之类的祥瑞出现,然后才能叫做“太平”;“和平”则可谓“小成”,周文王平定了六州,到了武王也并未平定天下,直到周公东征,而且制礼作乐之后,天下才真正太平。“后妃之德”与“和平”有什么关系呢?孟子说:“人有恒言,皆曰天下国家。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
所谓“天下之本在国”,意思是说,天子要想达到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其根本在于培养、选拔、任用贤德之人作为诸侯;所谓“国之本在家”,意思是说,诸侯要想长治久安、国泰民安,其根本在于培养、选拔、任用贤德之人作为卿大夫;所谓“家之本在身”,意思是说,卿大夫要想使封地内的百姓安宁,其根本在于修身,其身不修则如孔子所说“其身不正,虽令不行”。
当然,“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但是,天子、诸侯、卿大夫和士庶民毕竟有地位和职责的不同。要使天下有道,就要致力于使在其位者尽其责,能尽其责者得其位,按照“君子思不出其位”的要求去做。在其位而不尽责,是不忠;不能尽责而使之得位,是用人不当;不在其位而强言,是越位而无礼。
4.“和平”与“妇人乐有子”。
《诗经正义》说:“若天下乱离,兵役不息,则我躬不阅。于此之时,岂思子也?今天下和平,于是妇人始乐有子矣。”夫妻是否愿意生于子女,原因固然很多,但是,在“无人为控制孕育方式”的时代,和 “有人为控制孕育方式”的时代是不完全相同的。
在“无人为控制孕育方式”的时代,其主要原因在于天下是否和平安定。天下混乱,战争不断,徭役繁多,当然难以保证百姓安居乐业,在此情况下,不仅孕育子女的可能性减少,即使是迫于传宗接代而不得不孕育子女,也只能是“迫不得已”,而绝不可能是心甘情愿,不过,也正因为还没有那种控制孕育的方式,所以,还不至于影响太大。
在“有人为控制孕育方式”的时代,如果天下天下混乱,战争不断,徭役繁多,那么,那种“迫不得已”便很容易成为事实上的“不孕不育”,从而给家庭、国家、民族造成极为严重的后患,甚至是灾难性的后患。不仅如此,因为有了“人为控制孕育”的方式,加上奢侈享受的追求导致到孕育和教育子女的成本极大提高、妇人工作压力的加大,所导致的结果是,即使是富裕的家庭,夫妻之间也不再愿意孕育子女,这样所产生的问题就更大更多了。
因为夫妻孕育子女数量极大幅度地减少,因为“人为控制孕育”,所以,人类的“生殖器官”基本上变成了“玩乐器官”,“哺乳器官”基本上变成了“炫美器官”,增强了人类社会的淫荡程度,败坏着社会风气,就连孕育出来的子女也因此而成了“玩乐”的“副产品”。这就是需要我们去尽心尽力去纠正的错误。怀孕和分娩的过程本身,并非快乐之事,但是,为生儿育女而快乐,那是由本及末的快乐,是世世代代的快乐;为快乐而生儿育女,那是本末倒置,是个人的、短暂的快乐。
《道德经》说:“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e4)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若美非真美,则此美终成恶事;若善非真善,则此善终成伪善。何谓真美?至诚为真美。花开非为人欣赏,不因人赏花始开。何谓真善?至善为真善。天地无言日月行,日月行时物自生。一时人恶无所谓,一时人喜终可悲。不知礼义人如兽,不知道义道不臻。
“和平”是什么样子?不仅没有战争、暴政、苛捐杂税,百姓能够丰衣足食,而且还需要内心的安宁。如果百姓没有生活和工作的安全感,那么,也算不得“和平”。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东汉赵壹在《刺世疾邪赋》中说:“宁饥寒于尧舜之荒岁兮,不饱暖于当今之丰年。”这是需要我们多注意的。
三、关于鲁诗、韩诗的遗说。
1.这种说法的来源。
陈子展先生说:“据《鲁诗》、《韩诗》遗说,《芣苢》是‘蔡人之妻,宋人之女’,‘伤夫有恶疾’,‘其母将改嫁之’,‘犹守而不离去’,‘发愤而作’。”
又说:“刘向《列女传》四《贞顺传》说:‘蔡人之妻者,宋人之女也。既嫁于蔡,而夫有恶疾。其母将改嫁之。女曰:夫不幸,乃妾之不幸也,奈何去之?适人之道,壹与之醮,终身不改。不幸遇恶疾,不改其意。且夫采采芣苢之草,虽其臭恶,犹始于将采之,终于怀撷之,浸以益亲,况于夫妇之道乎!彼无大故,又不遣妾,何以得去?终不听其母,乃作《芣苢》之诗。君子曰:宋女之意其贞而壹也!’刘向习《鲁诗》,这当是《鲁诗》说。按《史记》,汉初鲁人‘申公独以《诗经》为训以教,无传疑,疑者则阙不传’。难道善于阙疑的申公也相信这诗是蔡人之妻、宋人之女所作?”
还说:“《文选》刘孝标《辨命论》李注:‘《韩诗》曰:《芣苢》,伤夫有恶疾也。’‘薛君曰:芣苢,泽写(泻)也。芣苢臭恶之菜。诗人伤其君子有恶疾,人道不通,求已不得,发愤而作,以事兴。芣苢虽臭恶乎,我犹采采而不已者,以兴君子虽有恶疾,我犹守而不离去也。’这是引据《韩诗薛君章句》文,大意略同《鲁诗》说,但未指为蔡人之妻、宋人之女。”
按照陈先生的说法,这种说法是不应该相信的。他说:“我想:民间歌手都无姓名可考,指为何时何地何种身份人也很难说,说蔡人之妻伤夫有恶疾而作《芣苢》……实际上诗只是说有妇人歌唱芣苢而已。”陈先生为什么会这么说呢?其根本原因在于“旧说不破,新说不立”,所以要把《鲁诗》、《韩诗》、《齐诗》以及《毛诗》之说全部“破”掉,以便能立起所谓的“新说”,总之,也是“反传统”、“立新说”的“需要”。
2.“作者之意”与“编者之意”。
《诗经·国风》之中的诗歌,其来源广泛,有的是君臣、后妃、国君夫人所作,有的则是匹夫匹妇所作。但是,《诗经》三百首之中,无论哪一首诗,都贯穿着一条原则,那就是“思无邪”,易言之则谓之“风化天下而正夫妇”而已。
《诗经》之诗虽然来源广泛,但是,圣人编订、解说之后的《诗经》不是三百篇诗歌的简单相加,而是有条不紊而且“一以贯之”的。比如《国风》、《小雅》、《大雅》、《颂》的顺序编排,比如《国风》之中“周南”、“召南”、“十三国风”的顺序编排,每一篇都有各自的意义和作用,三百篇的整体所承载的则是道义。
《诗经》的篇目选择固然不是孔子一人所为,但是,《诗经》篇目的确定和解说,却是孔子所确定。是不是圣人“篡改”了“作者之意”,或者强加于“作者”呢?当然不是。须知,孔子是“述而不作,信而好古”。
不符合“思无邪”原则的,不符合“道义”的诗歌,不会纳入《诗经》之中。后人说《诗经》之中有“正风”和“变风”,有“正雅”和“变雅”,但是,无论是“正”还是“变”,其不同也只是因为君主治理国家的情况而来,在君主治理国家符合道义的时候,“作者”的“风”、“雅”便是“正风”、“正雅”;在君主治理国家出现问题的时候,“作者”的“风”、“雅”便是“变风”、“变雅”,其中所表达出来的都是要使国泰民安。
《诗经》之诗的“作者之意”,也许没有经过圣人编订和解说之后的《诗经》那么深广的道理,但是,当一首诗编入《诗经》之后,它已经属于《诗经》这个整体,好比一个君子在从政的时候,他所体现出来的已经不仅仅是他自己的德行,所以,《诗经》中的每一首诗歌,都已经超越了它本身的“作者之意”,而与“编者之意”合二为一了。
近百年来,对《诗经》的解说,有些采用了“还原”为“作者之意”的做法,当然,这种所谓的“还原”未必是真的“还原”,即使是真的“还原”,那也意味着有意把《诗经》降低为“诗集”。同时还要注意的是,其中某些“还原”也并非完全“捕风捉影”,比如说《芣苢》是“妇女采摘芣苢”时所唱的“歌颂劳动之歌”,那也只能说该诗的“表层意思”。然而,一首诗歌如果只有“表层意思”,那绝不可能是好诗。
3.关于“夫有恶疾”、“其母将嫁之”和“终身不改”。
为什么要把这个问题拿出来说一说呢?因为在百余年的反传统风潮中,人们对这种正道采取了否定和批判的态度,为此而大造舆论,以至于被颠倒的是非至今还未被人认识到,也因此而导致听到此说便生排斥之感。
在谈婚论嫁之前,如果男子或女子有恶疾,女家和男家当然可以不选择这种婚姻,(有人愿意选择,那是个人的事情,别人不应干涉),但是,在成家之后,夫妻已经成为一家人,丈夫或妻子在此时身患恶疾,不仅不应该嫌弃,反而更应该悉心照顾,否则还能算是夫妻吗?假如丈夫或妻子因为身患恶疾就离去,那不仅是使病人失去了所有的人间温情,而且无异于给病人雪上加霜。俗话说:“患难见真情”,难道不是吗?只能“同甘”而不能“共苦”,朋友、家人尚且不应该,更何况是夫妻呢?
“蔡人之妻”已经出嫁成婚,而丈夫身患恶疾了,这是始料未及的事情,既非“蔡人之妻”所愿,更非她的丈夫所愿。如果妻子(或丈夫)因此而离开,那么,身为妻子(或丈夫)于心何忍?“蔡人之妻”的母亲因为疼爱自己的女儿,提出来要让女儿改嫁,这是母爱的体现,是人之常情,不能否定。但是,如果母亲把这种母爱强加于女儿,那反而是因为爱女儿却成了害女儿。
“蔡人之妻”是怎么想、怎么说的呢?她说:“丈夫的不幸,就是我的不幸,怎能离他而去呢?身为女子,一旦出嫁结婚之后,终身不应该再改,就算是丈夫不幸身患恶疾,也不应该改变心意。芣苢这种草,虽然您味道不好,如果能有益于亲人,就应该去采摘,而且始终坚持不懈,更何况是为了治疗丈夫的恶疾呢?他没有大是大非的问题,又没有打发我走,我怎么能离他而去呢?”这样的女子,不正是令人敬佩之人吗?不正是我们要学习的表率吗?
当然,身患恶疾的丈夫,可以为妻子着想而休妻,这是丈夫的仁爱之心;即使如此,丈夫不能把此仁爱之心强加于妻子,因为妻子是否离开,是妻子的仁爱之心。夫妻都能如此,可谓“两好合一好”。他人往往会怜悯和同情这位不肯离开的妻子,可是,那位身患恶疾的丈夫是否需要怜悯和同情呢?
孟子说:“中也养不中,才也养不才,故人乐有贤父兄也。如中也弃不中,才也弃不才,则贤不肖之相去,其间不能以寸。”意思是说:“中和之人教化未能中和之人,贤能之人教养未达贤能之人,所以人们都乐于有贤德的父亲和兄长。假如中和之人舍弃未能中和之人,贤能之人舍弃未达贤能之人,那么,贤德之人与不够贤德的人的差别,两者之间的距离恐怕连一分一寸都不够。”按照这个道理,无病之人照顾有病之人,青年人和中年人照顾幼年人和老年人,才是人类社会的正道,否则与禽兽何异?
4.赏析与教化。
早就有人看到我根据《毛诗序》所解说的《诗经》,说是这样一解说,美妙动人的诗歌成了乏味的说教,破坏了诗歌的美感。这种说法恐怕当今很多人都会同意,其原因就在于,我们多年以来都在按照来自西方的“文学标准”来对待文学,而且按照这种标准所进行的教育,贯穿于小学、中学、大学,到了硕士、博士研究生更是如此,其影响如此之大、如此之久,也就难怪很多人都会如此了。
所谓赏析,当然包括“欣赏”和“分析”两方面。我们可以扪心自问,当我们写诗文的时候,究竟是为了希望读者明白自己所要表达的思想情感呢,还是为了让别人欣赏诗文的结构艺术和写作特点呢?即使是“欣赏”,也必然是因为其结构和写法充分而准确地表达出了作者的思想情感,即所谓“辞达而已”。本来作者是想让读者了解其思想情感,读者却把诗文当做玩物去把玩,甚至把一篇完整的诗文拆散、割裂,就像解剖尸体一样,还对得起作者吗?所有的解剖对象,都必然是已经失去灵性或者必然失去灵性的。没有灵性的东西,则好比是死人或者是机器。
百余年来的反传统,使人们把“教化”当成了一个贬义词,误认为“教化”是“洗脑”,是“强加于人”,岂不知“教化”的本义是通过教育,使人认识到自己生本来就具备的“恻隐之心”、“辞让之心”、“羞恶之心”、“是非之心”,并使之扩充、完善,也就是使人如何成为符合人的标准的人,这是建立在“人性善”的基础之上的“教化”,这也就是要“复归于人的本性”。在倡导“人性恶”或者“人性无善无恶”的前提之上的时候,所谓的“教化”才是把“人”改变成背离“人性”的“另外一个”,这个过程才是“洗脑”,这样的做法才是“强加于人”。
所谓“教化”,重点在于“存天理”,也就是保存“人之所以为人”之理,可是,人在出生之后,往往时时处处所遇到的都是令人动私情私欲的人和事,由此而导致“人欲”的出现,从而偏离了“天理”,趋近于禽兽,所以需要“灭人欲”。可是,“灭人欲”虽然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关键,却是很难被人喜欢的,毕竟“人欲”是最容易让人喜欢的。
《红楼梦》的作者作《红楼梦》,本来是反思自己以往的做法,悔恨当初没有听从父兄师友的教诲去“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从而担当起家国的责任,但是,他并未“入于正途”,却“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谈之德”,结果“一技无成、半生潦倒”,堕入“迷津”到“空门”,成了“于家于国无望”、“天下不肖无双”之人,最终则“愧则有余,悔又无益之大无可如何之日”。这是《红楼梦》作者不接受“教化”的后果,如果人们仍然不愿意接受“教化”,那么,又会有多少人仍然会像他那样“愧则有余,悔又无益”呢?
孔子说:“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孟子说:“仁,人心也。义,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人有鸡犬放,则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是否接受圣人之教化,端在于自己,并非强加于人,但以此与各位有志者共勉。
四、《芣苢》讲解: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采采芣苢,薄言掇(多)之。采采芣苢,薄言捋(luo1)之。采采芣苢,薄言袺(节)之。采采芣苢,薄言襭(协)之。”
1.“乐有子”和“治恶疾”。
全诗之中,有六个“采采”,《毛诗正义》解释说:“此三章皆再起采采之文,明时妇人乐有子者众,故频言采采,见其采者多也。”也就是说,诗中所说的是众多妇人来采摘芣苢,而不是一个人,意味着并非一个妇人“乐生子”,而是众多妇人都“乐生子”,这也正是因为有“和平”这个前提。可是,这样一来,就与“蔡人之妻有恶疾”而后作《芣苢》的说法不同了。两者之间是什么关系呢?
首先,可能是“蔡人之妻”所作的《芣苢》并非这一首诗,而是受此诗感召之后所作。根据何在呢?因为“蔡人之妻”所说的话之中提到过,“且夫采采芣苢之草,虽其臭恶,犹始于将采之,终于怀撷之,浸以益亲”,在这里,“始于将采之,终于怀撷之”,恰恰与此诗从“薄言采之”开始,而以“薄言襭之”结束,是一致的。从《韩诗外传》来看,“韩诗”非常可能善于与现实之中的故事来解说《诗经》,或者说陈子展先生所引的“鲁诗”、“韩诗”的“遗说”就是来自相当于“外传”之类的书籍,所以,非常可能“蔡人之妻”的故事就是用来说明“后妃之美”的教化之功的。
其次,所谓“恶疾”究竟是什么病呢?《韩诗薛君章句》中说“诗人伤其君子有恶疾,人道不通”。什么叫做“人道不通”?在《诗经·大雅·生民》一篇下面,有孔颖达的疏对“人道”解释说:“谓如人夫妻交接之道。”这里所说的“夫妻交接之道”,也就是孕育子女的问题。所谓“人道不通”,当然也就是夫妇不能交接,也因此而无法使妻子怀孕生子。清人毛奇龄《国风省篇》说:“芣苢一名蛤蟆衣,旧说取其叶为衣可愈癞疾(麻风病)。”这种“旧说”与《毛诗》之说不同,也许是从“鲁诗”、“韩诗”的解说而来,所解说的也未必是对《诗经》原诗的解说,而很可能是因为“蔡人之妻”之说而引发出来的。众说纷生,其共同原因在于不接受《诗经》作为“经”的教化作用,而怀着“研究求真”的心态“另创新说”,由此而造成的后果是,“学术研究”繁荣了,而教化天下的“经”不存在了,这与“大道裂”之后的“处士横议”没有什么两样,其用心虽然可以理解,但是,其危害却非常之大,不可不慎啊。
再次,以芣苢作为“宜于孕育生子”的车前子,因为“和平”而“妇人乐生子”,这是解释全诗的关键;以芣苢作为治疗“恶疾”的药物时,其中的“治疗人道不通”的说法与“宜于孕育生子”的说法相通,可以说是为了说明《芣苢》经文的教化作用而产生的说法;其中的“治疗癞病”的说法则与此无关,很可能是无稽之谈。所以,我们这里还是根据《毛诗》来作解说。更何况车前子草的种子格外多,象征着多子多孙;车前子的种子结在一支勃然挺立的箭杆之上,好比男子勃起的生殖器官,象征着旺盛的生命力。从这个意义上说,众多的妇人因为乐于生子而去兴致勃勃地采摘车前子的种子,也就顺理成章了。
2.关于“薄言”的意思。
《毛诗》解释说,“薄言”就是“我薄”的意思。关于“言”字,很清楚,就是“我”的意思;那么,“薄”字是什么意思呢?是不是只是一个“虚词”呢?我们在此重点说说“薄”字的涵义。
在《毛诗郑笺》中,把《诗经》中《时迈》和《有客》之中的“薄言”都解释为“始”,而《毛诗正义》则说:“《诗》之‘薄言’多矣,唯此二者以‘薄’为‘始’,馀皆为‘辞’也。”可是,《毛诗正义》还说:“言‘我薄’者,我薄欲如此,于义无取,故为语辞。”是不是“我薄欲如此”真的“于义无取”呢?我们看看段玉裁《说文解字注》的说法。
段玉裁说:“《吴都赋》:‘倾薮薄。’刘注曰:‘薄,不入之丛也。’按,林木相迫不可入曰薄。引伸凡相迫皆曰薄。如‘外薄四海’、‘日月薄蚀’皆是。傍各补各二切同也。相迫则无间可入。凡物之单薄不厚者亦无间可入,故引伸为厚薄之薄。”按照这个说法,把“薄”字理解为“迫”也未尝不可。如今,“日薄西山”中的“薄”,也是“迫近”的意思。
“薄欲”、“始”、“迫近”,三者有何相通之处呢?此诗之中,“薄言采之”,是说“我想要采摘芣苢”,这就是“薄欲”的意思,这也就意味着乐于采摘,进而有“乐于生子”之意。有采摘之欲,是乐于采摘的心理前提,也是迫近芣苢的前提;开始动手去采摘,是迫近芣苢而采摘芣苢见之于行动的开始;开始把芣苢装入衣襟,是迫近衣襟而收藏芣苢的开始,进而也是迫近孕育子女之时的开始。
不把“薄”字看作一个虚词,而解释为“始”,不仅无碍于《毛诗序》的宗旨,而且更有助于《毛诗序》的宗旨,何乐而不为呢?况且,从“蔡人之妻”的说法来看,她说“始于将采之,终于怀撷之”,表明她是把“薄”理解为“始”的,因此,我们就采用这个说法来解释此诗之意。
3.全诗三章的讲解。
第一章:“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其中的“薄言采之”,是说妇人有意去采摘芣苢,有此意然后能开始前往采摘。其中的“薄言有之”,是说妇人要采摘起来而且收藏起来。如果没有采摘之意,也就难成采摘之事;如果没有采摘之事,业就没有收藏之果。此章从采摘说到收藏,所以可谓“总其始终”。有意采摘芣苢,意味着有意生儿育女;乐于采摘芣苢,意味着乐于生儿育女。
乐于生子,本来是夫妇心中本来就有的,受后妃教化之感召然后能有此意,有国家和平然后能乐于成就此意。所谓“意”,是“心”之“音”,人心能正,引发心动的方式方法能正,然后所发出来的“音”才能正,如此才能“心”和“意”内外如一,乐从心发。《大学》所谓“意诚而后心正”,是从“外在教化”而到“内在自正”,这是一个“学而时习之”的“修身”过程。“心正而后身修”以及“家齐”、“国治”、“天下平”,是从“自身之正”而到“天下太平”的过程。
第二章:“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其中的“掇”是缓慢动手而用力采摘,意味着小心谨慎;“捋”是快速动手而用力采摘,意味着熟练而快乐。此章是把采摘落实为实际行动,意味着从乐于生儿育女这种心愿到实现这种心愿的过程。
有愿望而不付诸实际行动,就永远是空想。学而不习,就永远是外在的东西,无法得到“不亦说乎”的真切体验。孟子曰:“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意思是说:“君子按照正道而加深自身修养,是要使自身言行与道义贯通。能够使自身言行符合道义,就能平时就得以心安身安;平时能够心安身安,就能更多地从正道得到救助;能够更多地从正道得到救助,就能在各个方面从源头上取得正道。所以说君子是要使自身言行符合正道。”
第三章:“采采芣苢,薄言袺之。采采芣苢,薄言襭之。”其中的“袺”,是用一只手撩起衣襟,把芣苢的种子收藏起来;其中的“襭”,则是把衣襟两角结在一起,用两只手采摘,然后把芣苢的种子收藏起来。这个过程,意味着采摘到的芣苢种子越来越多,其中寄托着妇人们多子多孙的希望,当她们收藏着这个种子的时候,就好比是多子多孙的希望马上就要得到实现了一样,其快乐之情可想而知。
人生有生必有死,生生不已在子息。此生能留种子在,周而复始无限期。芣苢有种子,春风吹又生。人生有子孙,代代永传承。文化有传统,天下有文明。春生夏长秋收获,冬季敛藏保生机。阴阳消长总有道,用舍行藏要知几。大木剪枝防风暴,若遇险难留根基。纵然根干全毁坏,藏种生机永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