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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不要以旁观、评判、娱乐、亵渎的态度对待经典。宗来深知,百年反传统给人们造成了对传统的许多误解,甚至造成很多人对传统的排斥态度,因此,理解不同意见。
请先把《北门》的诗序和正文阅读三遍:
诗序:《北门》,刺仕不得志也。言卫之忠臣不得其志尔。
第一章:出自北门,忧心殷殷(因因)。终窭(聚)且贫,莫知我艰。已焉哉,天实为(围)之,谓之何哉。
第二章:王事适(是)我,政事一埤(皮)益我。我入自外.室人交遍谪(哲)我。已焉哉,天实为之,谓之何哉。
第三章:王事敦我,政事一埤(皮)遗(宜)我。我入自外,室人交遍摧我。已焉哉,天实为之,谓之何哉。
一、题解与诗序讲解:
【1】简兮卫贤不被用,泉水卫女不得归。北门通向阴暗处,正门不通难有为。
前两篇是《简兮》和《泉水》。《简兮》所说的是,卫国足以做“王臣”的贤士,不能被卫国国君所任用,因此而离开卫国,到了天子那里,天子只是使之教乐舞,甚至只是做一个舞生,在巡回各国而祭祀的时候,贤士作为祭祀乐舞的一员回到卫国。
《泉水》所说的是,已经嫁给外国诸侯的卫国国君之女,本来跟她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一样都是生长在卫国,犹如从同一个泉源之中喷涌出来的泉水;可是,国君之女长大,却要嫁到外国,犹如泉水远流他方而不能回归,但其强烈的思亲、思乡、思国之情难忘。
为什么《北门》上接《简兮》和《泉水》呢?前两篇就好比是“姊妹篇”,前者写卫国贤士想要在卫国行道而不可得,后者写卫国贤女想要留在卫国而不可得,出嫁而父母不在之后想要到卫国归宁而不可得。而《北门》则又回到了身在卫国而已在臣位之人。
为什么这一首以“北门”为题呢?我们不必到处找寻答案,直接从“北门”这个“物象”来理解即可。“北门”是什么门?是一座院子、一处房子在北墙上所开的、朝北去的门。对于正规的大宅院来说,对于一个城池来说,对于朝廷来说,都有东西南北四门。
在四门之中,最正的门是正南门,其次是正东门,再次是正西门,最后是正北门。为何这么说?因为中国正规的建筑,都是主房在正北,而正门在正南,亦即“离门坎宫”,这是“坐北朝南”的房屋,寓有“向明而治”之义。
“向明而治”之义,又是从何而来的呢?从白昼来说,光明来自太阳。太阳东升,是光明之始、日在中天而偏南,是光明之盛,太阳西下,是光明之终。阳光虽然可以从南面照到北方,但是,太阳本身却不到北方。“坐北朝南,向明而治”,意味着从黑暗走向光明。
在正常情况下,朝廷的四门是都敞开而且有专门人员把守的,然而,朝廷的官员在上朝之时要从正南门而入,退朝之后要从正南门而出,不能贪图道近而走捷径。可是,此诗只说“北门”,意味着“南门”已经行不通了,国君不再“向明而治”了。
卫君不再“向明而治”,意味着“背明而行”。如此下去,必然是越来越暧昧不明,越来越走向黑暗,从而也把卫国臣民带入黑暗之中。如果用生病来打比方的话,《北门》这首诗,意味着《邶风》之中的“卫国”即将“病入膏肓”而仅存一线希望。
【2】德能兼备而做事,如此之人堪称士。学而为士事中学,如此作为称为仕。
《诗序》说:“《北门》,刺仕不得志也。言卫之忠臣不得其志尔。”这里所“刺”的不是“士”,也不是“仕”,而是“仕不得志”。“士”与“仕”有什么区别和联系?我们从《说文解字》对这两个字的解释来看。
先来看看“士”字之义。《说文》说:“士,事也。数始于一,终于十,从一十。孔子曰:‘推十合一为士。’”《韵会》和《玉篇》都说“推一合十为士”。《论语》中有曾子的“士不可不弘毅”一句话,显而易见,其中的“士”所指的是“人”而不是“事”。
这个“人”是什么人呢?从曾子之言来说,是“心正”、“身修”之人,亦即具备了做事的德与能的人,才能叫做“士”。所谓“推十合一”,是无论什么事情都能合于道义;所谓“推一合十”,是把道义落实到所做的各种事情之中。
这个意思,也就是郑玄先生注《礼记·表记》时所说的:“仕之言事也。士事叠韵,引伸之,凡能其事者称士。”所以,《白虎通》说:“士者,事也,任事之称也。故传(专四声)曰:通古今,辩然不【否】,谓之士。”
《说文》说:“仕,学也。”段玉裁先生注:“《大雅·武王》‘岂不仕’传亦云:仕,事也。”《论语》中有子夏“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一句。那么,“仕”究竟是“学”呢,还是“事”呢?是“学习”与“做事”的总和,不过,侧重“学习”。
这里所说的“学习”,是指在“做事”的过程中继续“学习”。“仕而优则学”,是必须先把自己所负责的事情做好,然后继续“学习”。“学而优则仕”,则是“学习”有成,然后才能更好地“做事”。
从“活到老学到老”、“学无止境”来说,“学习”是贯彻一生的事情。虽然“学习”有“毕业”的时候,却没有人敢自己说已经“学成”。所以,如果说当自己认为自己已经“学成”了才能去“做事”,那恐怕一辈子也不敢去“做事”了。
那么,在“学习”和“做事”之间,应该怎么办呢?要致力于“诚意正心”,以此而达到“心正、身修”,这是为“行道”而“做事”的前提,而“做事”的过程中不能不继续“学习”。假如“意未诚”、“心未正”就要去为“行道”去“做事”,则是误己误人之举。
【3】读经不宜生戾气,论世必须遵道义。用贤所行方为政,用仕只为行其事。
接下来我们说“刺仕不得志”之义。所“刺”的,是“仕不得志”,也就是说,所“刺”的是“事”而不是“人”。然而,“事”是由“人”做出来的,因此,“做事”之“人”也难逃其责。《毛诗诂训传》说:“不得其志者,君不知己志而遇困苦。”是“君”之责。
孔颖达先生《疏》说:“谓卫君之暗,不知士有才能,不与厚禄,使之困苦,不得其志,故刺之也。”这里明确地说是“卫君之暗”,意味着所“刺”的就是“卫君”。那么,为何《诗序》只说“仕不得志”,而《疏》却明指“卫君”呢?
世人读《诗经》,须遵循其“温柔敦厚”之“诗教”,而不可助长自身之戾气、怨气,所以,《诗序》刺事不刺人,而人在其中;犹如医士治病即是救人。以道义看世人世事,则是非分明、功过无隐、善恶昭彰,所以,《疏》可明言“刺君”。
说“仕不得志”,而不说“士不得志”,意味着这里所说的“不得志”之人,虽能知正道、学正道,但还是未能成为贤人、君子之人,还不足以称之为“士”,也就是《诗序》所说的“卫之忠臣”。这是此诗与《简兮“刺不用贤”的区别。
“政”与“事”不同。用“贤”则可以“行政”,用“仕”则唯有“行事”。《疏》中说:“言士者,有德行之称。其仕为官,尊卑不明也。”那么,这里所说的卫国之仕者,其官位究竟是尊是卑呢?其关键不在尊卑,而在于能“行政”还是只能“行事”。
“贤士”不求名利,须君主以礼相待而用之,而卫君不用贤;“仕”有志而学未成,卫君用之,却不是为了成仕之志,而是为了使之为卫君做事,这样一来,“仕不得志”便是必然结果。有贤而不用,有仕而使之不得志,其君其国岂能不如出北门而越来越黑暗?
二、第一章讲解:
原文:出自北门,忧心殷殷(隐隐)。终窭(聚)且贫,莫知我艰。已焉哉,天实为(围)之,谓之何哉。
【1】仕者一出北门后,忧其国也忧家人。贫难尽礼难生活,君臣无人知我贫。
“出自北门,忧心殷殷”,意思是说,卫国之仕者,从北门出来,内心充满忧愁。他从北门出来,是从哪个北门出来呢?可以是朝廷的北门出来,也可以是从自家的北门出来。关键在于,“北门背明乡【向】阴”。
殷殷,是忧愁的样子。他所忧所愁的是什么呢?如果他所忧愁的只是家庭的贫困,就不能说他“不得志”了;如果所忧愁的只是国事,就不仅仅是“行事”的“仕者”了。因此,应该说,他既为国事而忧愁,也为家事而忧愁,还为自己不得志而忧愁。
“仕者”之志,会是什么志?因为上不及士君子,而又下不同庶民小人,所以,其志不外乎家人能身心安宁,国家能安全无事,而自己能有机会为实现这个志向而尽心尽力。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下,“仕者”已经清楚地知到,自己的志向不可能实现了。
如果“仕者”是从朝廷北门出来,刚刚所见所闻的朝廷之事,会令他为国事而忧愁;卫国的正门已经不通,如今的北门还开着,可是,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只能是走向黑暗、走向深渊,自己却无力回天,“仕者”岂能不为之忧愁?
如果“仕者”是从自家北门出来,家中的情况,也不能不使他忧愁。家中什么情况呢?“终窭且贫,莫知我艰。”所谓“终窭”,意味着始终都因为贫穷而无法尽其礼。因为贫穷,无法尽祭祀祖先之礼,无法尽上下尊卑之礼。有心尽礼,而无力尽礼,终生愧疚。
所谓“且贫”,是“而且困于财”。何谓“困于财”?前面的“窭”,是因为贫穷而无法尽礼;这里的“贫”,则是因为缺少钱财而无法应付日常生活用度。为何如此贫困?根本原因在于国君所给的俸禄太薄,其次则说明此“仕者”清廉而不贪。
国君用人为官,“高薪养廉”是一种偏颇,俸禄太薄而使官员生活艰难也是一种偏颇。卫君不仅造成了官员的生活艰难,而且还“莫知我艰”,包括国君不知,诸臣也不知,更是人情淡漠。“艰”是“艰难”之义,为何此字有此义呢?
《说文解字》说:“艰【艱】,土难治也。从堇(紧),艮(跟四声)声。”从“艮声”来说,“艰”应该是与“忧心殷殷”押韵的,只是因为古今读音有变化,所以,当“艰”读音变为“兼”的时候,就不押韵了。
既然“艰”字从“堇”,那么,其主要涵义就应该在这个“堇”字上。《说文解字》说:“堇,黏土也。从黄省,从土。”把“堇”和“艮”合在一起组成的“艰”字,就应该是黏土堆积如山、坚硬如石之义。
为什么我们把“艰”字跟“山”、“石”联系起来呢?因为在《周易》之中说,“艮”有“山”、“石”之象。黏土有水,沾到身上则难以清除;黏土成泥,则陷入其中而难以自拨;黏土堆积如山,则难以越过;黏土干燥如石,则难以打碎,所以说是“土难治”。
【2】仕者以礼节其情,困境之中见其忠。一旦如此忠臣去,国之运数必将终。
所谓“已焉哉”,是自我解劝,是自我安慰,亦即告诫自己,不必叹息苦闷,更不可怨天尤人。叹息苦闷和怨天尤人,都无济于事。前几句的叹息和幽怨,都是面对现实问题的真情流露,但是,“已焉哉”又是“怨而不怒”的“以礼节情”。
“天实为之”,是“仕者”把这一切都归结于天。这不是说卫君如此昏暗是天之事,而是说自身生于卫国、此时,遇到如此国君,是天之事。谁做国君,不是仕者能决定的事;自己生在何时何地,也不是仕者能决定的事。
“谓之何哉”,从字面的意思来说,可以理解为“你说我能有什么办法呢?”可是,这么理解,没有体现出“仕者”之“忠”。《毛诗郑笺》说:“谓勤也。诗人事君无二志,故自决归之于天。我勤身以事君,何哉?忠之至。”此解很全面。
从哪里体现出来“仕者”的“忠之至”呢?从其出北门而忧国可知,从其不怨天尤人可知,从其尚未想到要断绝君臣之义可知。因为有如此之忠心,所以,“仕者”在感叹无可奈何的同时,也一定在劝慰自己:只有勤勤恳恳地做好自己的事。
《说文解字》说:“勤,劳也。从力,堇声。”既然“堇”是“黏土”,“艱”字之中也有“堇”字,那么,我们就可以说,无论如何“土难治”,自己都只能尽心尽力去“治”,至于结果如何,不应该是自己现在多考虑的问题,这也是自己的惟一可行的选择。
“仕者”为何不去劝谏卫君?首先,官位卑下则无劝谏的资格,越位劝谏则非礼;其次,卫君用之为“仕者”,只是让他去“行事”,而不是让他去“行道”,因为,卫君也不会接受他的劝谏,强行劝谏,不仅无济于事,而且只会招来祸患。
“仕者”为何不辞官而去?不辞官而去,也是其“忠心”之所在,国家还不至于灭亡,就因为还有这样的忠臣未去。可是,当这样的臣子因为穷困潦倒而不得不辞去的时候,那也就是国家病入膏肓而不可救药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