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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晓洁专栏】非洲的蛊惑之六 自然之魅
发布日期:2010-04-20   点击:

我不知道非洲用什么样的魔法蛊惑了我,当大把大把的日子随着雨季降临,又被旱季蒸发而去,我贪婪地占有着非洲的每一个白天和夜晚,心像被烈酒泡得发胀。自从进入肯尼亚,这个处在非洲腰部的国家,任何一个小小的刺激,都会让我变得像探照灯一样兴奋。我知道在这片纯洁的土地的深处,保存着原始的童贞和粗犷,闪烁着大自然的光辉,我也知道,我只不过是被它的魔法所降伏的千千万万人里微不足道的一个,有多少人在踏上这片绿宝石一般的土地后就再也无法自拔,任由午夜梦徊的脚步迷失在这块古老的大陆。

那是在察沃,肯尼亚面积最大的一个野生动物保护区,赤道上空的太阳,像个爱吃辣的食客,大口地往外哈着热气,直直地几乎击穿颅顶。我们开着车在旱季枯黄的草原上奔波了快一天了,别说狮子、豹子,就连大象、犀牛也只看到那么几只掉了队的,垂头丧气地踽踽独行。车轮在红褐色的土路上碾压出深深的辙印,我们的期待一点一点地被碾压成沮丧,一车人心灰意懒地回到饭店,寄希望于一顿丰盛的晚餐来弥补一天的徒劳无功。

然而一进饭店大厅我们就后悔地直跺脚,大厅的西面有一个宽阔的露台,聚集了不少的游客,露台外是一片开阔的谷地,中间有两个小水塘,尚未落山的夕阳给水面上加了一层橘黄色的软软的膜,被正在喝水的动物们吻得像匹绸缎。角马、野牛、斑马、羚羊正源源不断地从四周的树林灌木中往这里汇集,像岩壁上渗出的水珠一般缓慢而执着。难怪我们找不到动物,原来它们相约到这里来汇报演出呢。#此前在首页部分显示#

夕阳的余辉柔和而又绵长,掩映在绚丽的晚霞中,妩媚地瞟着这片谷地,不远处起伏的小山伸出长长的手臂,面色庄重地围护着这一小块动物乐园。现在这里是食草动物的乐园,没有猫科动物们来搅乱它们的悠闲,一群脏兮兮的角马萎靡不振地聚在一角,他们的长相真好笑,上帝在造物时,可能最后才造的它,实在是没有什么创意了,只好敷衍了事地把马、牛、羊的部件各剽窃了一些糊弄起来交差,唉,真是无颜见人啊,所以角马们总是拉着脸垂头丧气。也许是上帝觉得过意不去吧,所以又赐给它们超强的繁殖能力,它们甚至练就了边跑边生的本事。一群直角羚羊从角马群边高傲地走过,它们头上竖着两根长长的尖角,笔直地刺向天空,就像严冬时节屋檐下垂挂的尖锐的冰棱,让人不寒而栗。要说秀气,谁也比不上远处灌木从里那群调皮的瞪羚,他们小巧玲珑,像刚开始学着打扮自己的小姑娘,抹着黑黑的眼影,忽闪着蓝色的长睫毛,树叶形的大耳朵灵活地晃来晃去,耳朵中间的两只纤细的角与其说是自卫,不如说是为了装饰。瞪羚的屁股上有一块白色的斑,还镶着黑花边,好像是画家精心描绘的,跑起来时,短短的有黑毛尖的尾巴一翘一翘的,那块白色就一闪一闪的,这是给其他瞪羚的警示和信号。几头黑犀牛漫不经心地逛来逛去,他们体型肥胖,四肢却那么短,就像被自己的体重给压到地里去了,几只小巧的犀牛鸟在他们身上啄来啄去,像忙碌的小护士。谷地上最霸道的就是野牛,真是谷中无雄师,野牛称大王,他们像一群撒酒风的醉汉,冲着水边的羚羊们吹胡子瞪眼,身上糊满了脏乎乎的淤泥就往羚羊们那光滑顺溜的毛皮大衣上蹭,羚羊厌恶地躲开了。然后它们开始起内讧,在池塘里搅得泥浆翻滚,眼看着他们越闹越不象话了,这时从舞台的左边,一队大象排着整齐的队伍像一列小火车轰隆隆地稳稳地开过来了,正在水里闹成一团的野牛们就像街头的小混混看见了警察,四散而去。

游客们坐在木头栏杆旁的藤椅上,贪婪地望着,目光像一架架嗡嗡作响的小纺车,在夕阳的光辉里绕呀绕呀,再把动物们当成图案织进去,织成一匹绚丽多彩的布匹,好带回去装饰悠远的记忆。

一片聒噪声里,我们注意到那个坐在露台正中间的欧洲人的安详和平静。我们冲他笑笑,他也轻轻一笑,算作回应,于是借着微笑的轻便而又弹性十足的跳板,我们和他交谈起来。

他是个德国人,这已经是他连续第五年来肯尼亚了。在第一次来肯尼亚之后他就做出了一辈子的决定,他要每年都来这里,好像一见钟情的小伙子,把一生幸福的指环轻轻地义无返顾地套在这片原始的土地上。他努力地工作、挣钱,然后就迫不及待地飞到这里,会那朝思暮想的恋人,每天除了找动物、看动物什么也不做。这样奢侈地度过四、五个月,弹尽粮绝之后,再返回去为下一年的幽会攒盘缠。他就这样在文明与原始之间的隧道中往来穿梭,从一端获得物质,再赶到另一端换取灵魂的居所。

他淡淡地给我们讲述着眼前的动物:那头耳朵上有个洞的大象我去年就见过它,还给它画了像;那头犀牛身上有块白斑,估计它活不了多久了,也许明年来就见不到它了;去年那头健壮的犀牛王,今年就没有见过……

那一刻,我们彼此的眼神在夕阳的余烬里恬淡如水。

我们在马赛马拉草原还遇到过一个独自驾车的女人,最先吸引我们的绝不是她的姿色,而是她手里摆弄的那架相机,竟然是尼康F5,这让我们又嫉妒又诧异。结果当晚在公园里的“萨瑞纳”饭店大堂里,我们又见到了她。她正在给游客们讲解自己拍摄的幻灯片,那些美丽的图片混在咖啡和红茶的香气里,轻飘飘地悬浮在游客的头顶上。从交谈中得知,她是英国人,在她还是个小姑娘时,第一次来到肯尼亚,从此便无法摆脱自然的诱惑,从20多岁起,她每隔几年就要来住几个月,把野外拍摄的照片制成幻灯,义务为游客播放讲解。饭店特意为她准备了一辆越野车,每天天不亮,她就出发了,陪伴她的是面包、水、照相机和无边无际的大草原……

望着这个已经年近50的女人,我的心被羡慕烤得直冒烟。

这世界上最魅惑人的是什么?是女人吗?女人终有红颜褪色的时候;是花朵吗?花朵终有衰败凋零的时候;是艺术吗?艺术却又像个用情不专的情人一样难以琢磨。这世上最魅惑人的是大自然,是生我们养我们的摇篮。自然是那么博人心欢,它总是千奇百怪,即使是一棵树,也各不相同。自然又是那么一视同仁,一座山不会因为攀登者的尊贵而销减他的陡峭;一只鸟不会因为倾听者的贫寒而禁闭自己婉转的歌声,大自然是公平的,只要你爱它,就会得到它慷慨的馈赠。

我无法抗拒这片红色土地的诱惑,从飞机降落的那个料峭的清晨开始。这里的天空舒朗开阔,这里的树繁茂挺拔,这里的花五彩斑斓,这里的果子又香又甜,尤其是这里的野生动物保护区,在无边的苍穹下尽情铺展着它们的神秘和瑰丽。自然的多姿多彩几乎让人忽略了现代文明在这里的匮乏和赢弱。我这人天生胆小,对动物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畏惧感,但是来到肯尼亚后,我却过足了动物瘾。我到过位于内罗毕的长颈鹿公园,亲手喂过长颈鹿。温文尔雅的长颈鹿从金合欢树丛里不紧不慢地向我走来,那么优雅,让人难以想象关键时刻它竟能一脚踢死一头狮子。我需要爬上二层楼才能够着它,长颈鹿最爱吃的是带长刺的金合欢树的叶子,而他的嘴唇和舌头却那么柔软,它用舌头轻轻一卷,我左手上的小棋子似的饲料就不见了,像有个热乎乎的小毛刷子在手心刷过。我本想一粒一粒地喂它,谁知它不依不饶,伸着长舌头冲着我的右手就舔过来,吓得我手忙脚乱地把右手里的饲料一古脑全倒在它的舌头上。我分明看见长颈鹿在微笑,它歪着脑袋吞下去,然后心满意足地找别人去了。

记忆的底片上还定格着一头小野猪,那是在马赛马拉野生动物保护区的旅游饭店,如烟的晨雾把草原从睡梦中唤醒,我在弥漫着芬芳的草地上享受着第一缕晨曦,就在一种当地人称为“昨天、今天、明天”的灌木丛旁,我与一头小野猪不期而遇。它一眼看见我,扭头向我跑来,我顿时吓了一跳,转身就想逃,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它的弯弯的尖牙几乎戳到了我的鞋上。我差一点就喊救命了,这时有个饭店的侍者经过,亲昵地蹲下来拍拍它的脊背,它竟然温顺地在他的裤脚上蹭蹭,以示回应。侍者笑着告诉我:这头野猪是饭店的常客,经常夜里跑进来,天亮以后再回到草原去,都成了游客们的宠物了,它很乖的。我壮着胆摸了摸它的背,竟然光滑的很,像水底的青石板。

我还曾经和一只红嘴犀鸟共进晚餐,安布塞利自然保护区的旅游饭店餐厅,一面向着草原敞开,鸟儿们在露台上飞来飞去,有一只红嘴犀鸟竟然落到我们的餐桌上,啄食掉落的面包渣,我干脆掰碎了一小块喂它,它不客气地一扫而光。肯尼亚许多野生动物保护区的饭店根本就没有围栏,更不要说院墙,就那么落落大方地隐在茂密的树阴下,安然而静谧,旅馆的房间都是一座座小木屋,每一间都能看到自然的风景。有一次半夜里我们的房门不知被什么弄得咚咚直响,清晨散步时,我在房后发现了一滩新鲜的动物粪便,侍者告诉我们昨天夜里有几头斑马大驾光临。

这些自然界的可爱的生灵啊,我们有多少欢乐是它们赐给我们的?

那几个欧洲人在肯尼亚住三四个月的花费,也许是当地人一辈子都不敢想的,当地好多黑人甚至连长颈鹿都没见过,因为野生动物大部分都汇集到自然保护区了,而一般的黑人负担不起昂贵的门票。外国的游客下了飞机一出机场,说不定就会被自然的景观乐得不知东西南北,机场高速路一侧就是世界最大的市内野生动物园,运气好的话能看见长颈鹿在铁丝网的那一边悠哉悠哉地散步,但是普通老百姓谁会去机场啊。这些动物本是他们的,但他们却无缘见到。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享受自然:路旁的果树上有猴群像强盗一般席掠而过,城市的天空在苍鹰的翅膀上忧郁地盘旋,岩石在蜥蜴的鳞甲上变换着颜色。他们一路走过,饱食一顿木瓜和香蕉之后,在草地上找个树阴呼呼睡去。他们的快乐和那住在酒店里的欧洲人的快乐孰多孰少呢?

我庆幸自己到过这个地球上最贫穷最受冷落的大陆,触摸到最真实的自然的本来面目。在横贯亚欧非的旅行中,我知道了这个世界的势利和差距。走在妖娆的霓虹灯下,我眼前会突然显现出广袤无垠的马赛马拉大草原;站在人流穿梭的十字街头,我心里会突然降临雨季来临时伫立在草原上的那种激动与孤独。在文明的喧哗与骚动之间,我倾听到从那块遥远大陆传来的高亢尖锐、刺痛人心的土著人的歌声。这歌声是一根绵而韧的线把我敏感的心与那些无价的记忆密密地缝在一起,于是在这个北方城市的冬夜,我的思绪飞越万水千山,飘浮于那片神秘静默的东非大草原上。天似穹庐,蒙着一层柔软的黑色天鹅绒,镶嵌着无数星光,在寒冷的夜风里瑟瑟抖动,巨大的静谧把灵魂压成一张薄薄的纸,最隐秘的答案也在纸上暴露无疑,在这片海拔1800米的高原上,我把这答卷轻轻地擎向夜空,让那自然的神灵批阅。

非洲,这赐予我丰厚回忆的土地啊,我拿什么奉献给你?惟有以笔作翼,让那自然的珍宝借着文字的翅膀在洁白的书页间自由自在地飞翔。

(责任编辑:瞿佳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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