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先把《定之方中》的诗序和正文阅读三遍:
诗序:《定之方中》,美卫文公也。卫为(因位)狄所灭;东徙(因喜)渡河,野处(因楚)漕邑;齐桓公攘(因壤)戎狄而封之;文公徙居楚丘,始建城市而营宫室,得其时制;百姓说【同悦】之,国家殷富焉。
第一章:定之方中,作于楚宫。揆(音葵)之以日,作于楚室。树之榛栗(音真利),椅(音壹)桐梓(音子)漆,爰(音元)伐琴瑟。
第二章:升彼虚【通墟】矣,以望楚矣。望楚与堂,景山与(音羽)京。降(音酱)观于桑,卜(音补)云其吉,终然允臧(音赃)。
第三章:灵雨既零,命彼倌(音官)人。星言夙(音素)驾,说(音睡)于桑田。匪【通非】直也人,秉(音丙)心塞(音涩)渊,騋(音来)牝(音聘)三千。
二、第一章讲解:
原文:
定之方中,作于楚宫。揆(音葵)之以日,作于楚室。树之榛栗(音真利),椅(音壹)桐梓(音子)漆,爰(音元)伐琴瑟。
上一次我们说过,“定之方中”的意思是,在“小雪”当天的黄昏时分,依据出现在天空南方的“营室星”确定正南方向,再依据“极星”确定正北方向。其中既有“遵奉天时”之义,也有“遵守礼制”之义。
“作于楚宫”,相当于说“作为楚宫”,“于”也是“做”之义。“楚宫”所指的是在楚丘所建造的宫室。《毛诗郑笺》说:“楚宫,谓宗庙也。”宗庙是诸侯供奉和祭祀祖先之所,宗庙之兴废,象征着一个国家的兴亡,所以,卫文公建造朝廷宫殿,从宗庙开始。
“揆之以日”,意思是说,认真考察测定太阳的出入方位,由此确定正东正西方向。卫文公能首先致力于正南北方向,并且致力于正东西方向,直接可见的是,卫文公对天时和地理的尊重,深入思考,或许体现出卫文公做事的小心谨慎、一丝不苟。
“作于楚室”,相当于说“作为楚室”。按照建造的规矩,应该先建造宗庙,其次是马厩(音就)、府库,再建造所居之住房居室。此诗前四句,分别说宗庙和住房居室,可见卫文公对礼制规矩的重视。
建造楚宫的时候说“定之方中”,是正南北方向;建造楚室的时候说“揆之以日”,是正东西方向。实际上,无论是建造楚宫,还是建造楚室,都需要测定南北东西的方向,都需要遵循礼制规矩,诗中只不过是各举一事而已。
“树之榛栗,椅桐梓漆”,意思是说,卫文公使人在宫廷里栽种了六种树木。“树”是“栽种”之义;“之”相当于说“在其中”;后面则是六种树木的名称。栽种这些树木的用意是什么呢?“爰伐琴瑟”意思是说:“说是要等将来砍伐下来制作琴瑟”。
说到这里,这一章诗歌的意思似乎已经够明白了,可是,圣人把此诗编入《诗经》之中,是不是仅仅有这些意思呢?其中究竟有没有“微言大义”呢?《毛诗正义》没有再多说什么,所以,我们只能说是“也许有”,诗在“经”中之义已经不同于诗人之原意。
经典测定南北东西之方向,固然可以说是遵奉天时、礼制,如果结合从“河图”而来的五行、五常来说,则南北东西恰恰对应着火水木金,而土在其中;又对应着礼智仁义,而信在其中。因此我们说,卫文公的做法是不是意味着对仁义礼智信的重视呢?
那么,那六种树木又意味着什么呢?能用来制作琴瑟的树木,必定是良木,如此说来,栽种六种树木,也就可能培养选拔贤能之人;琴瑟和谐,则意味着夫妻和睦、家庭和谐,这是否又与“修身、齐家、治国”有关系呢?应该有吧?
三、第二章讲解:
原文:升彼虚【通墟】矣,以望楚矣。望楚与堂,景山与(音羽)京。降(音酱)观于桑,卜(音补)云其吉,终然允臧(音赃)。
此章是追述当初卫文公从“漕邑”迁徙到“楚丘”之前的情况。《毛诗序》里先说的是“文公徙居楚丘”,而后说到“始建城市”,最后才说“营宫室”,可是,此诗的第一章却是说“营宫室”,第二章说“徙居楚丘”,而没有说“始建城市”。
为什么会如此呢?因为《毛诗序》是要传述《诗经》所载之道;诗歌本身与之顺序颠倒,可以与《诗序》之义相互补充。“徙居”先要“建城市”、“建宫室”,是“先民而后己”;先“建宫室”而后“徙居楚丘”,是“正己而后正人”。
“升彼虚矣,以望楚矣”,意思是说,卫文公登上当时临时所在的“漕邑”的高处,向楚丘方向望去。临时在“漕邑”,是卫国被灭的结果所造成的;远望之中的“楚丘”,是卫文公要力求复兴卫国的希望所在。
“漕邑”与“楚丘”,两点之间的距离究竟有多远呢?卫文公如果无心于复兴卫国,那么,两点之间的距离就不止于十万八千里;只要卫文公有心去复兴卫国,那么,两点之间的距离就会越来越接近。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这样。
“望楚与堂,景山与京”,意思是说,所望之处,有楚丘,有楚丘的堂邑,还有楚丘的大山、高丘。《毛诗郑笺》中说:“文公将徙,登漕之虚以望楚丘,观其旁邑及其丘山,审其高下所依倚,乃后建国焉,慎之至也。”那里将要成为安保卫民之地,岂能不慎?
前面所说的是“望楚丘”,是远望“楚丘”方向,未必能确实见到“楚丘”。这里说“望楚与堂”,则是距离“楚丘”近了一些,所以,能看到“堂邑”,还能看到高山和人工堆积起来的山丘。“京”是人工堆积的山丘。
“降观于桑”,意思是说,卫文公从“漕邑”的高处下来,去观察楚丘附近的地势,发现那里很适合种植桑树养蚕。“卜云其吉”,意思是说,经过占卜测算,其结果很吉祥。占卜,是用龟甲进行,龟甲很珍贵,所以,龟卜是非常郑重的事情。
“终然允臧”,意思是说,卫文公观察了楚丘附近的地势,看看是否适合于农桑;又通过龟卜的方式测算,看看天意;令卫文公很高兴的是,以上两方面的结果都现实为确实很好。“终然”是指迁徙之后的结果;“允臧”是指确实很好。
此章说的是卫文公迁徙之前的情况,更是他迁徙的缘由。“漕邑”毕竟是临时避难之所,无法作为卫国复兴之地。所以,他慎重地考察从远到近考察山川地势,他关心农桑,关心国家的长久安宁。从重视农桑来说,则是重视国计民生之本。由此可致长久安宁。
四、第三章讲解:
原文:灵雨既零,命彼倌(音官)人。星言夙(音素)驾,说【音睡】于桑田。匪【通非】直也人,秉(音丙)心塞(音涩)渊,騋(音来)牝(音聘)三千。
“灵雨既零,命彼倌人”,意思是说,天雨降落之后,就命令主管驾车的人。“灵”的本义是“巫”,由此引申出“极知鬼事曰灵”、“好祭鬼神曰灵”,都与“鬼神”相关。但是,这里所用的含义虽然与“鬼神”相关,但并非仅仅取“鬼神”之义。
段玉裁先生《说文解字注》引用曾子之言说:“阳之精气曰神,阴之精气曰灵。”又引用“毛公”之言说:“神之精明者称灵。”由此来说,“灵雨”亦即意味着天神的佑护、阴阳的交合,犹如“天降甘霖”,所以,《毛诗郑笺》说:“灵,善也。”
按照段玉裁先生的考订,“零”字之义是“徐雨”,也就是缓慢降落而时间比较长久的降雨。这样的雨,不损伤万物,而且能充分滋润万物,所以,这样的雨水是“灵雨”,是“善雨”,意味着上天以及鬼神的护佑。
就在雨停之后,卫文公就给主管驾车的人下令。“倌人”就是主管驾车的人。所下的是什么命令呢?“星言夙驾,说于桑田。”意思是说,雨停之后,天上出现了星星,不用等到天亮,早一点准备好车驾,卫文公要到桑田之中去,劝勉并教导百姓稼穑、桑蚕。
按说,刚刚有了长时间的降雨之后,不仅道路泥泞,而且人们恐怕无法进入桑田之中。那么,卫文公如此急急忙忙地“劝民农桑”,是不是不体恤民情呢?首先,这是说卫文公不辞辛劳,励精图治;其次,这是卫文公劝勉并教导百姓稼穑、桑蚕,而不是督促人们当时去做。
“匪直也人”《毛传》解释为“非徒庸君”,意思是说,卫文公绝不仅仅是个平凡、庸常之君。这个说法,应该是卫国臣民之言。这里的“直”字,是“仅仅”的意思,如果用“直译”的方式来说,“匪直也人”的意思就是,他不仅仅是一个普通人。
所谓“不仅仅是一个普通人”,意味着卫文公身上的责任之重大,更重要的是卫国百姓对他的期望之大。卫文公的心思言行,绝不是仅仅关系到他个人的安危、权位,而且关系到卫国的复兴,关系到卫国百姓的未来,关系到卫国的复兴。
“秉心塞渊”是对“匪直也人”的进一步解释,意思是说,卫文公能够秉持其真心为国为民做事;能够心思缜密、诚实,而且思虑深远。“秉”是“秉持”之义;“塞”是“充实”之义,亦即“完全诚实”;“渊”则是“深远”之义。
一个人做了什么,百姓会看在眼里、口耳相传、记在心上。卫庄公、州吁、卫宣公、公子顽,因为无礼、淫乱而祸国殃民,百姓心里清楚明白;卫文公真心诚意为卫国臣民着想,一心复兴卫国,百姓也心里清楚明白。
“騋牝三千”,意思是说,身高六尺以上的马,以及母马,总共达到了三千匹之多。“騋”是指身高六尺以上的马,“牝”是指母马。所谓“三千”是指马匹众多,意味着卫国已经富裕、强大了起来。
按照礼制规定,天子之马有十二闲,一闲就是一个马厩,共有六种马,数量是三千四百五十六匹;诸侯国之马有六闲,共有马四种,数量是一千二百九十六匹。卫国的前代君主,包括卫国以及邶国、鄘国,如果算作三个诸侯国,其马的数量可以接近三千。
如今,卫文公在卫国被灭之后,再次复兴,马的数量达到了三千,固然有些不符合礼制,但是,在国人看来,恢复了卫国前代国君的情况,所以,对卫文公充满赞美之情。还有,如果卫文公的三千匹马是盘剥百姓而得到的,国人就不会如此赞美。
当然,并非卫文公刚刚建国,卫国就达到了富强的程度,孔颖达先生《疏》中说:“国家殷富,在文公末年,故《左传》曰:‘元年,革车三十乘;季年,乃三百乘(音剩)。’明其‘騋牝三千’亦末年之事也。此诗盖末年始作,或卒后为之。”
所以,此诗是到了卫文公末年或者卫文公过世之后,卫国国人感念卫文公的功德,所以追述卫文公复国、富国的功德。由此可见,一方面说明国人不会忘记爱民之人,另一方面也说明任何君主,只要诚心爱民,立志有为,遵循天道、礼制,国家富裕、百姓安宁不是难事。